書接上回,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從黑影撲出到簡宇被撞在柱子上,不過短短一息。直到此刻,簡宇才徹底看清“襲擊者”的模樣。
月光透過廊簷的縫隙,斑駁地灑落下來,照亮了來人的側臉。
那是一個身材嬌小的少女,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年紀。她穿著一身便於夜間行動的、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墨黑色勁裝,勾勒出纖細卻充滿力量的腰身。一頭烏黑如瀑的長發沒有如尋常女子般梳成發髻,而是用一根簡單的黑色絲帶高高束成馬尾,發尾在夜風中微微晃動,帶著幾分野性不羈。
她的臉龐小巧精致,皮膚是那種久不見陽光的、近乎透明的瓷白,在月光下泛著清冷的光澤。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大而圓,眼尾微微上挑,瞳仁是罕見的、如同最上等的黑曜石般的純黑色。
此刻這雙眼睛正死死地盯著簡宇,裡麵翻湧著極其複雜激烈的情緒——有燃燒的怒火,有被拋棄般的巨大委屈,有水光盈盈的控訴,更有一種近乎偏執的、想要將他吞沒的占有欲。她的鼻梁挺翹,嘴唇緊抿成一條倔強的直線,唇色是淡淡的粉,此刻卻因激動和用力而微微發白。
正是董白,董卓的孫女,那個在董卓臨死前,被托付給他,從此隱姓埋名、藏於他羽翼之下,與他有著隱秘而深刻羈絆的少女。
“白兒?”簡宇大吃一驚,低聲喝道,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他迅速掃視四周,確認回廊前後無人,才稍稍鬆了口氣,但隨即湧起的便是被偷襲、尤其是被董白以這種方式偷襲的慍怒,以及更深層次的擔憂——她怎敢如此莽撞!萬一被人看見……
“你乾什麼!胡鬨!”他試圖掰開她緊緊箍在自己腰上的手臂,但那雙手臂卻如同鐵鑄一般,紋絲不動。他能感覺到她身體微微的顫抖,不是害怕,而是極致的激動與某種壓抑到極致的情緒爆發。
董白仰著臉,那雙黑曜石般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死死地鎖住他的眼睛,裡麵沒有絲毫畏懼,隻有一種近乎孤注一擲的瘋狂與執拗。她的呼吸急促,溫熱的、帶著少女特有清甜氣息的呼吸拂在簡宇的下巴上。
她開口了,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一種磨牙般的、從齒縫裡擠出來的嘶啞,充滿了壓抑已久的、火山爆發般的情緒:“你回來了……為什麼不先來看我?!”第一個問題,帶著質問,帶著被忽視的刺痛。
“她們……她們都有孩子了!”第二句話,聲音陡然拔高了一點點,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和……嫉妒?“蔡琰姐姐給你生了兒子和女兒!貂蟬姐姐也有了你的骨肉!我……我呢?!”
她的胸膛劇烈起伏,隔著薄薄的衣料,簡宇能清晰地感覺到她劇烈的心跳,以及那身體裡蘊含的、幾乎要破體而出的黑暗能量波動。
她的眼圈迅速泛紅,大顆大顆的淚珠毫無征兆地從那漂亮的眼睛裡滾落,劃過瓷白的麵頰,留下亮晶晶的痕跡。但她的眼神沒有絲毫軟化,反而更加銳利,如同受傷後亮出獠牙的小獸。
“你答應過祖父的!你答應過要照顧我一生一世!你就是這麼照顧我的嗎?!把我藏在這個見不得光的地方,像個影子一樣!她們都能光明正大地為你生兒育女,享受你的寵愛,而我呢?我連見你一麵都要偷偷摸摸,像隻老鼠!”
她低吼著,聲音哽咽,卻字字泣血,每一句都像鞭子一樣抽打在簡宇的心上。那不僅是控訴,更是長久以來壓抑的、對自身尷尬處境的絕望與不甘,以及對“正常”夫妻生活的、扭曲的渴望。
“我也要!”最後這三個字,她幾乎是嘶喊出來的,儘管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一種毀滅一切的決絕。她猛地踮起腳尖,不顧一切地、狠狠地吻上了簡宇的唇!
這不是情人間的吻,更像是小獸的撕咬,帶著鹹澀的淚水,帶著憤怒,帶著孤注一擲的占有,也帶著最深切的、扭曲的愛戀。
她仿佛想用這種方式,在他身上打下烙印,宣告自己的存在,索取她認為“應有”的、屬於“簡宇女人”的權利——一個孩子,一個能將她與他牢牢綁在一起、證明她並非“影子”的紐帶。
簡宇被她這突如其來的、激烈到近乎狂暴的舉動徹底震驚了,腦中一片空白。唇上傳來的痛感與鹹澀的淚水,混合著她身上那股獨特的、帶著暗影氣息的冷香,衝擊著他的感官。他僵在原地,一時間竟忘了反應。
他能感覺到她身體的顫抖,能嘗到她淚水的苦澀,更能感受到她那份幾乎要將他一起拖入深淵的、絕望而熾熱的情感。
這是一個被命運捉弄、被身份禁錮、被愛意灼燒得幾乎瘋狂的靈魂,在絕望中發出的、最淒厲也最直白的呐喊。
那一個混雜著絕望、索取、血腥氣與鹹澀淚水的吻,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董白壓抑數月的情緒。她的動作凶猛而笨拙,牙齒甚至磕碰到了簡宇的唇,帶來一絲細微的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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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最初的驚愕與僵滯後,簡宇給予的回應,卻並非她預想中的任何一種——不是憤怒的推開,不是嫌惡的閃躲,也不是敷衍的安撫。
他環在她腰間的雙臂,在一瞬的遲滯之後,驟然收緊!那力道之大,幾乎讓她窒息,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將她牢牢固定、不容掙脫的掌控感。緊接著,他微涼的唇不再被動承受,而是開始以一種緩慢、堅定、不容置疑的節奏,反客為主。
起初是唇瓣的廝磨,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憐惜,輕輕碾過她被咬破的下唇傷口,帶來輕微的刺痛與酥麻,仿佛在無聲地道歉與撫慰。隨即,這憐惜化作了更深沉的探索與交融。
他微啟的唇齒間,溫熱的氣息包裹著她,舌尖帶著不容拒絕的力度,撬開了她因激動而顫抖、卻不再設防的牙關,長驅直入。
這個吻,變得綿長、深入,幾乎掠奪了她所有的呼吸。他不再是簡單的迎合,而是引導、是席卷、是吞噬,卻又在霸道中藏著無與倫比的溫柔。
他的氣息灼熱,帶著長途奔襲的塵土味、冷冽夜風的寒氣,以及獨屬於他本人的、清冽而穩重的味道,這氣息奇異地混合在一起,強勢地侵占她的感官,卻也讓她狂跳的心臟,奇異地找到了落點,漸漸與他胸膛下同樣劇烈、卻沉穩有力的心跳,趨於同步。
她能感覺到他手臂肌肉的緊繃,能感覺到他透過衣料傳來的體溫,能感覺到他唇舌間傳遞過來的,不是欲望,而是一種更深沉、更厚重的東西——是理解,是對她所有瘋狂、痛苦、不安的接納;是愧疚,對他疏忽的痛悔;更是一種“我在此,與你同在,承受一切”的沉重承諾。
就在董白幾乎要溺斃在這深吻帶來的、混合著痛苦與狂喜的眩暈中,神智逐漸模糊時,簡宇微微撤開了些。但他沒有遠離,隻是拉開了一線極小的距離,額頭依舊緊緊抵著她的,高挺的鼻梁與她小巧的鼻尖相觸,呼吸灼熱地交織在一起。
黑暗中,他的眼眸亮得驚人,如同燃燒的寒星,裡麵翻湧著她從未見過的、複雜到極致的情緒——是痛惜,是自責,是洞悉一切的清明,還有一種近乎毀滅的、要將她完全包容的沉溺。
他開口,聲音因方才的深吻和激烈情緒而愈發沙啞低沉,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最深處擠壓出來,帶著滾燙的溫度,清晰而緩慢地敲打在她耳膜上,也敲在她狂亂的心上:“白兒……我收到了。你的痛苦,你的恐懼,你的不甘,你的……一切,包括剛才的瘋狂。我在這裡,我接受。”
這句話,如同九天驚雷,劈開了董白被嫉妒、委屈、恐慌和近乎自毀的執念所籠罩的、密不透風的心防。她猛地睜大了眼睛,那雙因淚水浸泡而顯得格外水潤、也格外脆弱的黑曜石般的眸子,在極近的距離,難以置信地、一瞬不瞬地望進簡宇深邃的眼瞳深處。
他……他說什麼?他“收到”了?他“接受”了?不是斥責她的無理取鬨,不是安撫她的情緒失控,而是“接受”?接受她這肮臟的出身帶來的陰影,接受她這不體麵的、見不得光的愛,甚至……接受她剛才那近乎瘋癲、帶著血腥味的吻和絕望的索求?
巨大的震驚過後,是更洶湧澎湃的情感洪流——是狂喜,是委屈,是難以置信,是被理解的戰栗,是長久壓抑後得到宣泄的酸楚,是某種更深層次的、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對“被看見”、“被接納”的渴望得到滿足後的巨大空虛與滿足。
這複雜的情感瞬間衝垮了她所有的防線,她喉間發出一聲破碎的嗚咽,不再試圖言語,隻是用更凶猛、更顫抖、帶著淚水和哽咽的吻,重新堵住了他的唇,仿佛要將自己所有的恐懼、孤獨、愛戀與絕望,都通過這個吻,渡進他的身體,與他徹底融為一體。她的手臂死死纏住他的脖頸,指甲無意識地摳進他頸後的皮膚,仿佛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簡宇沒有抗拒,他穩穩地承受著她的重量和激烈,一邊回應著這個混合著鹹澀淚水、血腥氣息和孤注一擲熱情的吻,一邊手臂用力,幾乎是將她半抱半提起來,腳步沉穩地向後移動。
他熟悉這府邸的每一寸角落,甚至無需看路,便準確地退到回廊儘頭,用肩膀抵開了那扇看似厚重、實則機巧的暗門。門軸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響,兩人相擁的身影迅速沒入一片更深的黑暗之中。門在身後無聲地合攏,將冰冷的月光、呼嘯的夜風,以及外麵那個充滿規則、目光與危險的世界,徹底隔絕在外。
密室內沒有窗戶,真正的伸手不見五指。空氣裡彌漫著久未通風的、淡淡的塵土與木料混合的氣息,以及一種與世隔絕的、絕對的靜謐。這裡是簡宇為自己準備的、真正的安全屋之一,除他之外,無人知曉。
突如其來的黑暗,讓感官變得異常敏銳。簡宇能清晰地聽到懷中人兒劇烈的心跳、急促的喘息,以及壓抑不住的、細微的啜泣。他沒有去摸索火折,也沒有放開她,反而在黑暗中將她擁得更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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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下頜抵著她冰涼、帶著濕意的發頂,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不再是之前那種安撫的低語,而是沉到了極點,帶著一種剖析自我的痛楚,和一種不容置疑的坦白:
“白兒……對不起。”
這幾個字,在絕對的黑暗中,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董白的啜泣似乎停頓了一瞬。
“是我疏忽了你。”他繼續,每一個字都像浸透了苦水的石子,沉甸甸地砸下,“把你從虎狼窩裡帶出來,卻隻是將你藏在這華麗的牢籠裡。我以為給你錦衣玉食,給你一方天地,避開外界的風雨,便是護你周全。卻忘了,我的白兒,從來都不是籠中雀。你有你的驕傲,你的才情,你……對‘擁有’的渴望。讓你一個人,守著這份見不得光、說不出口的情誼,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看著外麵的世界與我有關,看著彆人分享我的榮耀、喜悅,甚至……血脈的延續。而我,卻將你獨自留在陰影裡。這份‘周全’,是這世間最殘忍的冷落。我讓你受委屈了,白兒,真的……委屈你了。”
他的手臂收得如此之緊,幾乎讓她感到骨骼微微的痛楚,但這痛楚,卻奇異地帶來了真實感和存在感。他溫熱的呼吸拂過她的耳廓,帶著一種幾乎要將她灼傷的誠摯。
“我知道,你不是在怪昭姬有了承兒昭兒,不是在怪蟬兒有了身孕。”他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洞察力,“你是在怪我,怪我給你的這份愛,太苦,太孤獨,像活在永不見天日的深海,壓抑得讓人窒息。所以你才想要個孩子,對不對?”
他微微鬆開了些手臂的力道,但雙手隨即捧住了她的臉頰。即使在黑暗中,董白也能感覺到他掌心灼熱的溫度,和他指尖的薄繭輕輕摩挲著她淚濕皮膚的觸感。他強迫她在黑暗中“看”著他,儘管彼此隻能看到模糊的輪廓,但那種目光的穿透力,卻仿佛能刺破黑暗,直達靈魂。
“那不是索要,白兒。我明白。那是一座橋……一座你想在我們之間,用最原始、最不可分割的血脈澆築的、拆不散的橋。你想用這個孩子,來確認你的位置,來錨定你的存在,來對抗那無處不在的、會被遺忘、被拋棄的恐懼。你想得對,是我太自負,以為將你護在羽翼之下,不讓你沾染風雨便是最好。卻沒想到,這‘最好’於你,無異於慢性毒藥;更沒想到……我的白兒,已經怕到了這個地步,怕到需要用最激烈、最不計後果的方式,來撕開這平靜的假象,來向我、也向你自己證明,你還在,你還要,你……絕不能失去。”
這番話,如同最精準的手術刀,一層層剝開了董白內心深處那層層包裹的、連她自己都不敢直視的膿瘡。他看穿了她的嫉妒,看穿了她的不安,更看穿了她用瘋狂掩飾的、深入骨髓的恐懼——對自身存在價值被否定的恐懼,對“董卓孫女”這個原罪烙印的恐懼,對未來可能被“犧牲”的恐懼。
這恐懼如此真實,如此具體,如今被他赤裸裸地、冷靜地攤開在黑暗之中,反而讓她有種被徹底看透、無處遁形的釋然。
眼中的癲狂、偏執與病態的占有欲,如同被陽光照射的冰雪,迅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徹底理解後的怔忡,一種被說中心事後的狼狽,以及一絲……奇異的、塵埃落定的解脫。
原來,他都懂。他不是不知道她的痛苦,他隻是……用錯了方式?或者,他也有他的不得已?但至少,他懂了。這份“懂得”,像一劑強心針,瞬間擊碎了她心中大半的怨懟與不甘。既然他懂,那是不是意味著,他並非不在意,隻是……方法不同?心中的堡壘,悄然裂開了一道縫隙。
幾滴滾燙的淚水再次奪眶而出,滑過被他捧住的臉頰。但這次,她沒有再放任自己沉溺於哭泣,而是猛地甩了甩頭,將淚水甩開,仿佛要甩掉最後一絲軟弱和猶豫。
她冰涼的手指猛地抬起,死死抓住了簡宇捧著她臉的手腕,指甲深深陷入他的皮膚,帶來尖銳的刺痛。她的聲音嘶啞,帶著濃重的鼻音,卻異常清晰、執拗,甚至帶著一絲破釜沉舟的決絕:
“那你……你要怎麼補償我?乾雲,我要的,從來不是一個輕飄飄的承諾,或是幾句好聽的話!我要的,是實實在在的,抓得住的東西!”
手腕上傳來的刺痛,讓簡宇微微蹙了下眉,但他沒有抽回手,甚至沒有試圖減輕那力道。相反,他用另一隻手,穩穩地覆上了她冰冷、微微顫抖的手背,將她的小手連同自己的手腕一起包裹住,用自己掌心的溫度,一點點溫暖她。
他的目光在黑暗中似乎能精準地鎖定她的眼睛,聲音平靜得近乎殘酷,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
“我知道你怕什麼,白兒。你怕昭姬有了承兒昭兒,蟬兒也有了身孕,她們與我,有了更緊密、更被世人認可、更‘安全’的紐帶。你在府中,在天下人眼中,會越來越像一個模糊的影子,一個無關緊要的、甚至需要被抹去的‘過去’。你更怕,怕有朝一日,當我的權位需要更穩固的根基,當朝野的輿論需要被平息,當某些勢力需要被安撫時,我會像丟棄一件不光彩的舊物,或者像處理一個麻煩的隱患一樣,不得已地……犧牲掉你。就像當年,我不得不對你祖父做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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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卓的孫女”,這個身份,是榮耀,更是原罪,是懸在她頭頂、隨時可能落下的鍘刀。簡宇毫不留情地將這最血淋淋的現實,撕開給她看。
董白的呼吸驟然停止,瞳孔在黑暗中緊縮,抓住他手腕的手指僵硬如鐵,血液仿佛都在瞬間凝固。是的,這就是她最深的夢魘,是她所有瘋狂與不安的根源。這恐懼如此真實,如此可怕,讓她每一次從噩夢中驚醒,都冷汗涔背。
“但是,白兒,”就在她幾乎要被這赤裸的恐懼再次吞噬時,簡宇的聲音陡然一轉,低沉、緩慢,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近乎宿命般的篤定,如同黑暗中亮起的、唯一的光,“你忘了,也錯了。正因你是董卓的孫女,我們之間的一切,才如此沉重,如此……獨一無二,如此……不可分割。”
他微微俯身,額頭重新抵上她的,兩人的呼吸在極近的距離交融,溫熱的氣息噴吐在彼此的臉上。黑暗中,他的聲音如同古老的咒語,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祖父將你托付給我,那絕不僅僅是將一個孤女托付給一個可能的庇護者。那是將他未儘的、席卷天下的滔天野心,將他背負的、洗刷不儘的深重罪孽與罵名,以及他最後那一點未曾泯滅的人性與舔犢之情,所有的重量,所有的因果,全都係於你我之間。這份羈絆,從一開始就與天下太平、與光明正大無關。它生於洛陽的烽火,長於權謀的傾軋,浸透了董氏一門的鮮血、野心與最終的敗亡……它黑暗、沉重,像最深的詛咒,纏繞著你我,也捆綁著你我。但也正因為如此,白兒,它捆得最死,任何海誓山盟、任何陽光下的誓言,在它麵前,都顯得輕飄如紙。”
“其他人,昭姬,蟬兒,她們是在陽光下愛我,享受我帶來的榮耀、安寧與天倫之樂。她們是我的‘體麵’,是我的‘歸宿’,是我願意呈現給天下人看的一麵。而你呢,白兒?”他的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成了氣音,卻帶著雷霆萬鈞的力量,直擊靈魂。
“你是在我的影子裡,和我融為一體。你見證了我所有的陰暗、算計、不得已的狠辣與妥協。你不是我的附屬,不是需要被藏起來的汙點,你是我的另一麵,是我光鮮亮麗的丞相袍服之下,那無法剝離的、真實的陰影,是我權柄之下必然滋生的黑暗,也是我……最後的退路與防線。”簡宇認真無比,接著道,“我們是一體的,白兒。舍棄你,如同剜肉剔骨,如同自斷一臂,甚至……是殺死半個我自己,摧毀我賴以立足的、完整的根基。我簡宇,還沒蠢到、也沒狠心到那個地步。”
這番話,像一把重錘,狠狠敲打在董白早已千瘡百孔的心防上,卻不是將其擊碎,而是將其粉碎後,用一種更冰冷、更殘酷、卻也無比堅硬的材質——命運與利益的共同捆綁——重新澆築、塑形。
是的,她是他的陰影,是他不可分割的黑暗麵。這份羈絆,因其“不光彩”的起源,因其與生俱來的“汙點”,反而成了最牢固的枷鎖。他需要她,不僅僅是因為情感,更因為她是他的“另一麵”,是他完整的一部分。拋棄她,就是否定自己的一部分,就是自毀長城。
淚水再次洶湧而出,但這一次,不再是委屈和恐懼,而是一種混雜著巨大震撼、明悟、以及……一種扭曲的、近乎安心的釋然。原來,她的“不堪”,她的“原罪”,恰恰是她最安全的護身符,是她與他之間最牢固的紐帶。
“給我時間,白兒。”簡宇趁熱打鐵,聲音沉穩下來,恢複了往日那種運籌帷幄的冷靜與力量,在這黑暗中格外令人信服,“天下看似平定,青徐已收,曹操已降,但暗流從未止息。舊勢力盤根錯節,新附者人心未定,朝中更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我,等著我犯錯。此時,你的存在若暴露,便是授人以柄,會將你我,乃至我們可能擁有的未來,都置於最危險的境地,萬劫不複。”
簡宇接著對她道:“待我掃清最後這些障礙,將朝堂、江湖徹底清洗到鐵板一塊,將所有的反對聲音都壓下去,到那時,你的‘存在’才能從一個需要嚴防死守、見光即死的秘密,慢慢變成一種心照不宣的‘傳說’,或是一段令人遐想卻無從考證的‘逸聞’,而不再是能傷你性命、毀我根基的利箭。我們需要那個時機,一個足夠安全、足夠穩固的時機。”
“五年。”他在黑暗中準確地握住了她的手,將她微涼的手指一根根舒展開,然後,用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緩慢而堅定地插入她的指縫,十指緊緊相扣。這個充滿占有與承諾意味的動作,讓董白的心猛地一跳。
“最多五年。這五年,不僅是我蕩平天下最後障礙、穩固權柄的時間,也是我為你,為我們,打造一個世上最安全‘巢’的時間。不在長安這風雲彙聚、耳目眾多之地。或許在煙雨朦朧、世家勢力薄弱的江南水鄉,或許在蜀道險峻、易守難攻的巴蜀秘境,我會找到一個隻有你我知道的、絕對安全、與世隔絕的地方。不是牢籠,是隻屬於我們的‘桃源’。你會有一個全新的、清白的、經得起任何查驗的身份。我會為你鋪好一切道路,安排好一切人手,讓你即使沒有我,也能安然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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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時機成熟,天下靖平,朝局穩固,我會讓你‘意外’地出現在某個恰當的時間、恰當的地點。一場看似偶然的‘邂逅’,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話’,足以讓你從陰影走到陽光的邊緣,擁有一個雖然隱秘、但足夠安全、無人敢輕易觸碰的立足之地。那時,”他握著她的手,引導著,輕輕放在她平坦的小腹位置,動作溫柔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承諾力度,“我們再要孩子。到時候,他或她,可以光明正大地繼承我的姓氏與榮耀,絕對平安、喜樂、遠離我們經曆過的所有黑暗與不堪的未來。我會讓他或她,繼承我們最好的一切,而不是我們的罪孽與包袱。”
“五年……新的身份……孩子……”董白喃喃地重複著這幾個詞,聲音輕得像夢囈。在絕對的黑暗中,這些詞語卻像一顆顆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蕩起巨大的漣漪。
漫長的等待,不再是虛無的承諾,而是有了具體的時間刻度;遙遠的未來,不再是空中樓閣,而是有了清晰的路徑規劃;甚至那個她最渴望的孩子,也不再是遙不可及的夢,而是被放在了一個“安全”的、可期的未來框架裡。
他不僅接受了她的恐懼,還為這恐懼找到了解決的出口;他不僅承認了她的獨特與“汙點”,還為這獨特規劃了一個雖然曲折、但可見的未來。
所有的委屈、不甘、孤獨、恐懼,以及那些深藏心底、連自己都不敢承認的、對“正常”生活的渴望,在這一刻,如同被鑿開了堤壩的洪水,終於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她再也支撐不住,一直緊繃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斷裂的神經,驟然鬆垮。她猛地撲進簡宇懷裡,不是之前那種帶著攻擊性的撲倒,而是全身力氣被抽乾般的、徹底的依賴與交付。雙手死死環住他的脖頸,將臉深深埋進他帶著塵土與汗味、卻讓她無比安心的頸窩,放聲痛哭起來。
這一次的哭聲,不再是那種帶著瘋狂和絕望的嘶吼,也不是壓抑的啜泣,而是像一個在黑暗中行走了太久、終於看到燈塔光芒的旅人,像一個受儘了委屈、終於找到可以全然信賴的依靠的孩子,哭得毫無形象,哭得聲嘶力竭,哭得肝腸寸斷。
滾燙的淚水瞬間浸濕了他的衣領,身體劇烈地顫抖著,仿佛要將過去數年積壓在心底的所有陰霾、所有苦水、所有的不安與絕望,都借著這洶湧的淚水,一次性衝刷乾淨。
“嗚……乾雲……乾雲……我好怕……我真的好怕……你不要丟下我……不要不管我……不要像祖父那樣……留下我一個人……”她語無倫次地哭喊著,聲音破碎,字字泣血,雙手死死抓著他的後背衣料,仿佛一鬆手,就會墜入無底深淵。
簡宇緊緊抱著她,一手環著她的腰,支撐著她幾乎癱軟的身體,一手輕柔地、一遍又一遍地、極富耐心地撫摸著她的後背,順著她單薄的脊骨,一下,又一下,如同安撫一隻受驚過度、終於歸巢的雛鳥。
他將臉頰緊貼在她冰涼、被淚水浸濕的發絲上,閉著眼,聲音低沉而溫柔,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在她耳邊一遍遍重複,如同最莊重的誓言:
“我知道……我知道……不怕了,白兒,不怕了。我在這裡,我永遠在這裡。我不會丟下你,永遠不會。我也愛你,白兒,很愛很愛。我怎麼舍得不管我的小白?你是我的影子,是我的一部分,是我的孽,也是我的緣。我們要一起走下去,走到陽光能照到的地方,走到能讓孩子平安出生的那一天。我答應你,五年,最多五年。這五年,你好好活著,好好看著我,看我怎麼為你,為我們,掙出一個乾乾淨淨的未來。相信我,白兒,信我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