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接上回,史阿遭到了嚴厲的懲罰,每天都被知識折磨,自不必多說。曾經以劍術聞名於雒陽的頂尖劍客,如今被困在長安城某處幽靜的宅院深處。沒有鐐銬,沒有刑具,隻有堆積如山的竹簡、帛書,以及數位由兩位夫人請來的、不苟言笑、學究氣十足的博士終日相伴。
他們不教他劍法,隻教他經史子集、律令章程、天下地理、古今治亂。每日有定課,每旬有考校,若答不出,或見解粗陋,便需將那冗長艱澀的篇章抄寫百遍,直至夜深,手腕酸麻,燭淚堆盤。這對於慣於以劍說話、心思快意恩仇的史阿而言,實是比任何肉刑都更難忍受的煎熬。
他眉宇間的銳氣被疲憊取代,握慣了劍柄的手,如今提筆時常感滯澀,夢中不再是劍氣縱橫,而是無儘文字如蠅蟲飛舞。這懲罰,確實“嚴厲”得彆出心裁,也唯有那位如今坐鎮長安、手段難以揣度的丞相簡宇和他的兩位妻子,才想得出來。
然而,天下大勢的河流,從不會因個人的浮沉而停歇。就在史阿於書山字海中苦熬,試圖從“子曾經曰過”中尋得一絲解脫時,整個天下的棋局,已然因簡宇收服曹操這石破天驚的一手,而再次劇烈震蕩,暗流洶湧,新的波瀾在遠離長安的地方蓄勢待發。
漢水在城外滔滔東去,秋末的水色帶著幾分沉鬱的寒意。南鄭城中,天師府邸深處,燭火通明,卻驅不散彌漫在廳堂內的凝重氣氛。
張魯跪坐於主位之上,身披繡有陰陽八卦紋樣的絳紫道袍,頭戴遠遊冠,麵皮白淨,三縷長髯垂於胸前,頗有幾分仙風道骨。但此刻,他眉頭緊鎖,手指無意識地撚著腕間的沉香木珠串,目光低垂,落在麵前案幾上一卷攤開的帛書上。
那帛書邊緣已有些磨損,顯然被反複翻閱過,上麵記錄的,正是先前那場震動天下的消息:曹操舉眾歸附簡宇。
“唉……”一聲長歎從他喉中溢出,在寂靜的廳堂裡格外清晰。他抬起頭,看向下首分坐兩側的心腹謀臣與族弟將領。左邊是功曹閻圃,麵容清瘦,目光沉靜;右邊是弟弟張衛,以及部將楊昂、楊任等人,皆甲胄在身,麵色肅然。
“諸位,”張魯開口,聲音有些乾澀,“長安簡宇,收服曹孟德,儘得青徐兩州之地,其勢已成,威加海內。我漢中,北接關中,向來是關中勢力南下之咽喉,亦是巴蜀北出之門戶。昔日與劉焉、劉璋父子,雖時有摩擦,尚可周旋。如今簡宇坐大,其誌必在混壹四海。諸位試想,他若要進一步用兵,是先北攻向河北袁紹,還是……南顧我這漢中?”
他頓了頓,手指輕輕敲擊案幾,發出篤篤的輕響,每一下都仿佛敲在眾人心上。“我漢中雖地勢險要,民殷國富,有米賊數萬,可稱一時之固。然,以區區一郡之地,如何能與坐擁數州、挾天子以令諸侯的簡宇相抗?屆時兵臨城下,吾等……恐死無葬身之地矣。”
話音落下,廳中一片沉寂,唯有燭火劈啪作響。將領們麵麵相覷,他們多是憑血氣之勇,驟聞此等大勢分析,頓感壓力如山。功曹閻圃沉吟片刻,拱手道:“師君所慮極是。簡宇新得大勢,鋒芒正盛。我漢中地處衝要,確如臥於猛虎之側,寢食難安。為今之計,唯有自強,擴充實力,方能自保,甚至……以圖將來。”
“自強?如何自強?”張魯身體微微前傾,目光灼灼地看向閻圃。
閻圃緩緩道:“漢中四塞之地,北有秦嶺,南有大巴山,東西有漢水、險關,易守難攻,此乃地利。然疆域狹長,戶口有限,物產雖豐,終不及大州。欲圖自強,非拓展根基不可。東、北二麵,皆是簡宇之地,勢大不可圖。西麵羌氐之地,貧瘠難收。唯有……南麵。”
“南麵?益州劉璋?”張魯眼中精光一閃。
“正是。”閻圃點頭,語氣平穩卻堅定,“益州,天府之國,沃野千裡,戶口百萬,鹽鐵之利冠絕西南。劉璋暗弱,性寬柔而無威略,其下東州兵與益州本土士人矛盾重重,猛將才士不得重用,心懷怨望。此實乃天賜良機於師君!”
“啪!”張魯猛地一拍案幾,長身而起,在廳中踱步,絳紫道袍的下擺隨之擺動。“劉季玉……哼,承其父之餘蔭,坐守富庶,卻庸碌無為。我與劉焉有舊,亦曾交好,然劉璋繼位後,多疑寡恩,屢屢犯我邊境。取益州,非但可得基業,亦是報昔日侵擾之仇,更可解當下簡宇之威脅!得益州,則我據漢中、巴蜀,山川險固,民富糧足,進可窺伺荊州、關中,退可守成一方之業,足與簡宇、劉表等周旋!”
他越說越快,臉上泛起激動的紅光,仿佛已經看到了拿下益州後的景象。但旋即,他又停下腳步,眉頭重新皺起:“隻是……益州地勢險要,關隘眾多,劉璋雖暗弱,畢竟有數萬兵馬,強攻恐非易事,損耗必大。若戰事遷延,被簡宇窺得機會,趁虛而入,或劉璋向簡宇求援,則我兩麵受敵,危矣。”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這時,一直沉默的弟弟張衛站起身來,他身材魁梧,聲如洪鐘:“兄長何必多慮!劉璋麾下,皆碌碌之輩。弟願為先鋒,率我鬼卒,出陽平關,經米倉道,直取巴郡,再圖成都!必勢如破竹,在簡宇反應之前,一舉擒拿劉璋!”
“不可魯莽。”閻圃搖頭,“張將軍勇武可嘉,但益州非無險可守。葭萌關、劍閣、綿竹,皆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處。強攻縱能下,時日必久。師君,圃有一計。”
“功曹請講。”張魯重新坐下,看向閻圃。
“可先遣使往成都,假意與劉璋修好,或尋一小隙,聲言討伐,以驕其心,懈其備。同時,暗中整頓兵馬,囤積糧草於南鄭、沔陽。再廣派細作入蜀,散播謠言,或重金收買巴蜀之地不得誌的豪強、將領,以為內應。待時機成熟,或以精兵奇襲險關,或裡應外合,則事半功倍。關鍵在於‘快’與‘密’,務必在天下各方,尤其是簡宇反應過來之前,奠定大勢!”
張魯聽罷,閉目沉思良久。燭光在他臉上跳躍,映出不斷變幻的陰影。廳中落針可聞,所有人都屏息等待他的決定。
終於,他睜開眼睛,眼中再無猶豫,隻剩下決斷的冷光:“功曹之言,老成謀國。劉璋,非雄主,益州,實乃守戶之犬耳!今簡宇勢大,我漢中危如累卵,唯有奮力一搏,取益州為基業,方能存活,圖謀大業!傳令:即日起,全軍整備,廣積糧草,多造器械。派能言之人入蜀,打探虛實,結交豪傑。對外,暫且不動聲色。待萬事俱備……”
他目光掃過眾人,一字一頓道:“吾當親提大軍,南下成都,為我教眾,亦為這漢中百姓,打下一片真正的江山基業!”
“謹遵師君之命!”眾人齊聲應諾,聲震屋瓦。一股緊張而又充滿野心的氣息,在這天師府中彌漫開來。
幾乎就在張魯於漢中下定決心的同時,千裡之外的成都,已是一片風聲鶴唳。
劉璋性情懦弱,多疑少斷,漢中細作傳來的“張魯厲兵秣馬,意欲南侵”的消息,雖未得百分百證實,卻已讓他寢食難安。州牧府中,氣氛比漢中更加惶恐。
這一日,劉璋召集州中主要文武,於議事堂商議對策。他坐在主位,年約四旬,麵皮白淨,體型微胖,眼神遊移不定,雙手緊緊抓著座位的扶手,指節有些發白。堂下,彆駕張鬆、治中從事王累、帳下司馬張任、益州從事鄭度等人分列左右,人人麵色凝重。
“諸公……諸公!”劉璋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漢中細作來報,那張魯……那張魯恐有異動,兵馬調動頻繁,糧草向南集結。他,他莫不是真要來打我益州?這,這該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他求助般的目光掃過眾人。益州本土將領如張任,麵帶憤慨,出列抱拳道:“主公勿憂!我益州帶甲十萬,山川險固,豈懼他區區米賊?張魯若敢來犯,末將願提一旅之師,北上迎敵,定叫他片甲不回!”
王累則眉頭緊皺,他是劉璋麾下較為耿直敢言之臣,聞言道:“張將軍忠勇可嘉。然張魯據漢中已久,五鬥米道信徒頗眾,其兵悍而不畏死,不可小覷。且我益州內部,東州兵與本地士民素有芥蒂,若戰事不利,恐生內變。當下之計,當速速整飭武備,加固北部關隘,特彆是葭萌關、白水關等地,以防不測。同時,可遣使往漢中,探明張魯真實意圖,或可嘗試以財貨結好,暫緩其兵鋒。”
“結好?那張魯狼子野心,豈是財貨能打動的?”另有人反駁。
“如今簡宇勢盛,或可遣使向簡宇求援,請朝廷下詔,勒令張魯罷兵?”又有人提出不同意見。
堂上頓時議論紛紛,主戰、主守、主和、主求援,各執一詞,莫衷一是。劉璋聽著更加頭昏腦漲,拿不定主意,隻是不斷擦拭著額角並不存在的冷汗,口中喃喃:“這……這……諸公所言都有理,這該如何決斷……”
就在這一片嘈雜之中,一個清亮而略顯尖細的聲音響起,壓過了眾人的議論:
“主公,諸公,且聽鬆一言。”
眾人望去,隻見彆駕張鬆從文官班列中緩步走出。他身材矮小,容貌醜陋,但此時背脊挺得筆直,一雙眼睛在有些凸出的額頭下顯得格外有神,閃爍著冷靜乃至有些銳利的光芒。
堂內漸漸安靜下來。張鬆雖貌不揚,但才思敏捷,記憶力超群,熟悉蜀中地理政事,是劉璋頗為倚重的謀臣之一。
張鬆向劉璋躬身一禮,然後轉向眾人,不疾不徐地說道:“張魯厲兵秣馬,其意在南,此事十有八九。漢中狹促,張魯素有野心,今見簡宇勢大,其北麵壓力劇增,為求生存擴張,南下侵我富庶益州,是必然之選。王治中所言整飭武備、加固關隘,自是老成持重之見,當立即施行。”
他話鋒一轉:“然,僅憑防守,隻能暫緩其鋒。張魯若鐵心來攻,戰事一起,必綿延日久,我益州腹地再豐饒,亦難免兵連禍結,元氣大傷。且正如方才有人所言,簡宇坐鎮長安,虎視天下。若我益州與漢中鏖戰正酣,簡宇趁虛而入,或自漢中,或自荊州,分一杯羹,則我益州危矣,屆時兩麵受敵,何以自處?”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這番分析,比之前眾人的議論更加透徹,直指潛在的最大危機——鶴唳相爭,漁翁得利。劉璋聽得臉色發白,連連點頭:“子喬張鬆)所言甚是!那……那該如何是好?難道隻能坐以待斃?”
“非也。”張鬆嘴角露出一絲極淡的、難以察覺的笑意,仿佛一切儘在掌握。“主公,我們何不使用‘驅虎吞狼’之策?隻不過,我們要驅的,是比張魯這隻‘狼’更凶猛,但暫時離我們更遠的‘虎’。”
“驅虎吞狼?”劉璋茫然。
“正是。”張鬆上前一步,聲音提高了一些,確保堂中每個人都能聽清,“張魯所懼者,非我益州,實乃北麵長安之簡宇也!簡宇新定關中、中原,其勢方張,下一步用兵方向,無非四者:東掃淮南,北平冀幽,南取荊襄,或西定漢中。張魯恐簡宇拿他下手,故欲先南下攻我,以成割據之勢,對抗簡宇。”
他環視眾人,繼續道:“既如此,我們何不主動將這禍水,引向張魯自身?主公可遣一能言善辯、熟知大勢之使臣,攜重禮前往長安,覲見簡宇。陳說利害:張魯割據漢中,交通劉表,妄稱師君,不遵朝廷號令,實乃國賊。今聞其欲侵州犯界,益州願傾心歸附朝廷,請天兵速發,剿滅張魯,平定漢中。漢中一下,則朝廷西顧無憂,可專力東向。而對我益州而言,簡宇大軍攻漢中,張魯必全力回救,自顧不暇,焉能再圖我?此乃‘以朝廷之威,解我益州之危’之上策也!”
他略微停頓,觀察劉璋和眾人的反應,見劉璋眼中漸露光彩,才緩緩說出最關鍵的一句:“且,使者前往,名為求援,實為觀勢。簡宇若雄才大略,有包容四海之誌,善待我使,則我益州或可審時度勢,早定大計。若其倨傲無禮,暴虐寡恩,則我益州緊閉門戶,憑險固守,亦不為晚。此可謂‘一舉兩得,進退有據’。”
張鬆這番話,明麵上完全站在益州安危角度,謀劃了一條引援自保的“妙計”,合情合理,尤其是點出了“驅虎吞狼”和“觀望風向”兩個核心,深深打動了惶惑無主的劉璋。
“妙!妙啊!”劉璋一拍大腿,臉上愁容一掃而空,幾乎要站起來,“子喬此計大妙!不費我益州一兵一卒,便可解張魯之危,更能觀望長安風向!真乃社稷之臣也!”
他熱切地看向張鬆:“隻是……這出使長安之人,需得膽識過人,辯才無礙,更需忠貞可靠,能體察孤心……子喬,你可願為孤,為這益州百萬生靈,走這一遭?”
張鬆心中早有定計,聞言立刻整肅衣冠,撩袍跪地,以頭觸地,聲音懇切而堅定:“主公信重,鬆敢不效死力?為使益州免遭兵燹,為主公解此倒懸之急,鬆雖才疏學淺,亦願肝腦塗地,前往長安,說動簡宇,以解我益州之危!必不負主公所托!”
“好!好!好!”劉璋激動得連說三個好字,親自下座扶起張鬆,“有子喬前去,孤無憂矣!所需財物,儘可從府庫支取,珍寶蜀錦,任你挑選,務必彰顯我益州誠意,打動那簡宇!”
“謝主公!”張鬆躬身,低頭瞬間,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光芒。他心中暗道:“劉季玉啊劉季玉,你隻道我是去求援解圍,卻不知我懷中揣著的,是能打開你益州門戶的鑰匙……簡宇,簡宇,莫要讓我張子喬失望才好。”
議事既定,劉璋心頭大石落地,興致勃勃地吩咐準備宴席,為張鬆壯行。而張鬆,則開始了他縝密的準備。
接下來的日子,張鬆府邸成了最忙碌也最隱秘的地方。明麵上,他指揮著仆役、屬官,清點從州牧府庫中運出的各式禮物:成箱的金餅,在黯淡的天光下依舊流轉著誘人光澤的珍珠、寶石,色彩斑斕、質地輕柔的蜀錦,還有來自南中的象牙、犀角,窖藏的美酒……這些都將作為劉璋“結好”簡宇的誠意,被仔細封裝,貼上封條,搬上一輛輛堅固的馬車。
劉璋為了自家性命和基業,此次出手極為大方,幾乎是不計成本。看著這些堆積如山的財寶,張鬆麵色平靜,心中卻冷笑:“以此奢靡之物,若能買得一時平安,倒也罷了。隻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不,或許,能換回更有價值的東西。”
他更看重的是另一項準備。他以“需熟悉益州與漢中地理,以便向簡宇陳述形勢、規劃進軍路線”為名,從州牧府檔案庫中,調閱了所能找到的所有關於益州及漢中郡縣、山川、關隘、道路、糧倉、兵營的圖籍檔案。這些資料有些雜亂,有些年久失修,但對於過目不忘、且早有準備的張鬆來說,已經足夠。
數個深夜,書房門窗緊閉,燈火通明。張鬆遣開所有仆役,隻留兩名絕對心腹在門外守衛。他鋪開特製的上等絹帛,研磨好濃墨,根據記憶和資料,開始一筆一劃地繪製。這不是普通的地圖,而是凝聚了他多年心血和對益州深刻理解的“西川險要圖”。
圖上,山脈用赭石勾勒出嶙峋的走向,河流以靛青描繪出蜿蜒的脈絡。城池、關隘、渡口,皆以工整小楷標注。更關鍵的是,他在許多地方用隻有自己才懂的符號,注明了兵力大概部署、糧草儲存地、道路的寬窄與通行難度、哪些地方的守將可能與劉璋不是一條心……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尤其是北部防禦漢中的關鍵:金牛道、米倉道上的重重關隘——葭萌關、白水關、劍門關……每一處他都反複推敲,詳細標注其地勢之險、守備之要。通往成都平原的路徑——涪城、綿竹、雒城……也一一在列。
他畫得極其專注,時而蹙眉沉思,時而奮筆疾書。燭光將他矮小的身影投射在牆壁上,搖曳不定,仿佛他心中翻騰的思緒。繪製此圖,是背主之行,但他內心卻有一種奇異的平靜,甚至是一絲灼熱。
他深信,劉璋非明主,益州在他手中,遲早為人所奪。與其讓給張魯那個“米賊”,或是其他庸碌之輩,不如……獻給一位可能的有為之主,換取自己和新主的不世功業,也為益州百姓尋一個更安定的未來。
“隻是,這位‘有為之主’,是否真是那長安的簡宇呢?”他停下筆,望著跳躍的燭火,眼神幽深,“需得親眼見過,試過,方能知曉。若其徒有虛名,或傲慢無禮,視我如無物……”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輕輕撫過繪製完成的絹帛:“那此圖,或許就該化為灰燼,而我張鬆,便回益州,再做他謀。天下之大,未必無處容身。”
圖成那夜,秋雨驟至,敲打著窗欞。張鬆將絹帛小心卷起,用防水的油布包裹了數層,塞入一個不起眼的、用來裝書簡的竹筒中,竹筒口以蠟密封。然後,他解開內衫,將竹筒貼身綁縛在胸前最裡層。冰冷的竹筒貼著肌膚,起初讓他微微一顫,但很快,那種沉甸甸的、秘而不宣的實在感,讓他奇異地安下心來。
出發的日子,選在一個秋高氣爽的清晨。成都北門外,車馬轔轔,行人駐足觀望。
劉璋率領益州文武百官,親自為張鬆使團送行。場麵頗為隆重,鼓樂齊鳴,旌旗招展。劉璋拉著張鬆的手,眼眶甚至有些濕潤,反複叮囑:“子喬,此行關乎益州存亡,務必小心謹慎。見到簡宇,務必言辭懇切,陳明利害,使其速發兵攻漢中。益州上下,翹首以盼君歸!”
張鬆一身出使的正式冠服,神情肅穆莊重,再次跪拜:“主公放心,鬆必竭儘股肱之力,不辱使命!主公且在成都,靜候佳音!”
他身後的車隊,裝載禮物的馬車就有十數輛,覆蓋著防雨的油布,用麻繩捆紮結實。另有二十餘名精悍護衛,皆是從劉璋衛隊和張鬆自家部曲中挑選的好手,盔明甲亮,騎馬持刃,護衛在車隊前後。張鬆自己,則登上一輛外表簡樸但內裡堅固舒適的安車。
“啟程——!”
隨著禮官一聲長喝,車隊緩緩啟動,碾過鋪著落葉和薄霜的官道,向北而行。送行的人群漸漸模糊,鼓樂聲也消散在秋風裡。
車廂內,張鬆掀開車窗的布簾,回望了一眼越來越小的成都城牆。秋日的陽光給城牆垛口鍍上了一層金邊,這座富庶而安逸的城市,正在他身後逐漸遠去。他不知道,自己再次回來時,會是怎樣的光景。
放下布簾,車廂內光線暗淡下來。他緩緩靠坐在廂壁上,閉上眼睛。馬車微微顛簸,外間傳來車輪碾壓路麵的單調聲響,以及護衛騎兵偶爾的馬蹄聲和低語。
他的手,再次不自覺地按在了胸前衣襟之下。那裡,堅硬的竹筒輪廓清晰可辨,緊貼著他的心房。
“簡宇……”他在心中默默念著這個名字,一遍又一遍。好奇、審視、期待、警惕……種種複雜情緒交織在一起。
“此去長安,千裡之遙。過秦嶺,出散關,方能見那關中氣象,見那未央宮闕,見那……收服了曹孟德的人。”
車隊一路向北,駛出富饒的成都平原,遠處,巍峨連綿、如巨龍橫亙的秦嶺,已在天際線上露出了蒼茫的輪廓。前方的路,山高水長,而長安,就在這重山峻嶺之外。
張鬆的使團,載著劉璋苟安的希望,載著滿車的珍寶,也載著他懷中那份足以改變天下局勢的密圖,正式踏上了前往長安的征途。天下這盤大棋,因張魯的野心、劉璋的恐懼,而悄然落下了一顆新的棋子。而這顆棋子自己,也懷揣著不為人知的意圖,走向了棋盤上最強大的那位對弈者——簡宇。
當張鬆的車隊駛入秦嶺古道,向著長安艱難前行時,另一場震動天下的變局,正在河北大地上急劇醞釀。
鄴城,大將軍府。
秋日的陽光透過高高的窗欞,灑在光潔如鏡的青石地板上,卻驅不散殿堂內凝重的寒意。袁紹高踞主座,身披玄色繡金大氅,頭戴進賢冠,麵如冠玉,三縷長髯垂於胸前,端的是相貌堂堂,威儀不凡。
然而此刻,這位據有冀州、與幽州公孫瓚連年鏖戰的袁大將軍,眉宇間卻籠罩著一層濃得化不開的陰鬱,甚至有一絲難以掩飾的驚悸。
他手中緊緊攥著一份絹帛軍報,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軍報上的字跡,是冀州南部邊界的軍士親筆所書,內容卻來自南方的緊急線報——曹操大敗於簡宇,最終舉眾歸降。
“曹孟德……竟真的降了?”袁紹低聲自語,聲音中帶著難以置信的乾澀。他猛地將絹帛拍在身前的紫檀木案幾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驚得侍立兩側的侍衛身軀微微一震。那絹帛飄落案角,上麵“曹操舉眾歸附長安,簡宇儘收徐州、青州等地”的字樣,刺眼無比。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堂下,謀臣武將分列左右。左側文臣以沮授、田豐、許攸、審配為首,右側武將則以顏良、文醜、高覽、韓猛為尊。眾人皆屏息凝神,感受著從主公身上散發出的那股壓抑的怒意與不安。消息傳來已有一兩日,但每次提及,依舊讓這河北的權力中心感到陣陣寒意。
“主公,”沮授輕咳一聲,出列拱手,他麵容清臒,目光沉靜,“曹操敗降,中原易主。簡宇如今儘得中原腹地,更兼徐州、青州,挾天子以令諸侯,其勢已非昔日董卓、李傕之流可比。天下格局,自此劇變矣。”
“吾豈不知?”袁紹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煩躁,但很快又被更深的憂慮取代。他站起身,在寬大的主座前來回踱步,玄色大氅的下擺掃過光潔的地麵。“曹阿瞞……曹阿瞞!孤與他自幼相識,深知其能。昔日諸侯討董之時,此人便顯崢嶸。如此人物,竟敗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徹底!竟至歸降?”
他頓住腳步,轉向懸掛在側麵牆壁上的巨幅皮製地圖。地圖上,代表簡宇勢力的區域已被朱砂塗紅——那是令人心悸的一大片,囊括了西涼、關中、中原,並向東延伸至青州、徐州,向北抵及並州,向南觸及荊襄。
而代表他袁紹的青色,僅僅覆蓋著冀州大部,以及幽州南部與公孫瓚爭奪、犬牙交錯的部分區域。青州、並州,那原本他意圖染指、甚至曾短暫控製過部分的地方,如今已是刺目的紅色。
“並州……青州……”袁紹的手指劃過地圖上這兩處,指尖微微顫抖,“呂布反複之輩,竟也甘為簡宇鷹犬,替他鎮守並州!青州那些牆頭草,更是望風而降!”他的聲音裡充滿了不甘與憤懣。
曾幾何時,他四世三公,名望冠絕天下,振臂一呼,應者雲集。討董之時,他是盟主。放眼河北,他本是最有希望一統北方之人。
然而,先是公孫瓚在幽州死死拖住他,讓他無法全力南顧;接著是曹操在中原迅速崛起,成為心腹大患;如今,又憑空冒出個簡宇,以令人瞠目的速度鯨吞蠶食,竟將他半包圍起來!
“主公,”許攸捋了捋頜下稀疏的胡須,眼中閃爍著精明的光芒,出列道,“曹操之敗,固然有其輕敵之故,然簡宇用兵,確有鬼神莫測之機。更令人惕懼者,乃是其收攏人心之能。呂布桀驁,竟為其所用;曹操部眾,亦能迅速安撫。此人不除,必為心腹大患!觀其勢力,已與我冀州全麵接壤,西有並州呂布虎視,南有兗豫兵鋒,東麵青州亦在其手……三麵受敵之勢,已成啊!”
“三麵受敵……”袁紹重複著這四個字,緩緩坐回主位,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案幾,那“篤、篤”的聲音在寂靜的殿堂中異常清晰,敲在每個人心上。
許攸的話,撕開了最後一層遮掩,將殘酷的現實赤裸裸地擺在所有人麵前。簡宇的勢力,已經從西、南、東三個方向,對冀州形成了半包圍的態勢。唯一尚未被簡宇勢力直接接壤的北麵,還在與公孫瓚激烈交戰!
田豐性情剛直,此刻忍不住揚聲道:“主公!簡宇新定青徐,地盤驟擴,兵馬雖眾,然內部未安,曹操舊部未必真心歸附,新附州郡亦需時間消化,此正是其虛弱之時!然其勢已成,假以時日,必成大患。為今之計,必須趁其消化所得、穩固內部之際,迅速了結後顧之憂!”
他大步走到地圖前,手指重重戳在幽州南部、代表易京的那個點上:“公孫瓚困守易京,已是強弩之末,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仍牽製我軍大量兵力。若不速拔此釘,蕩平幽州,則我軍永無寧日,更無法全力應對南方大敵!主公,不能再猶豫了!必須傾儘全力,以泰山壓卵之勢,速克易京,徹底消滅公孫瓚!唯有後方穩固,整合幽冀之力,主公方有資本與簡宇周旋,甚至……”
田豐沒有說完,但意思很清楚。唯有先統一河北,才有資格與已據有關中、中原、青並的簡宇抗衡。否則,兩麵作戰,必死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