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接上回,長安,春光正好。
未央宮前殿,九重玉階在晨光中泛著溫潤的光澤。殿前銅鶴口中吐出的嫋嫋香煙,與庭院中初開的桃花香氣交織在一起。天子劉協端坐於龍椅之上,這位年僅十八歲的天子身著十二章紋袞服,頭戴十二旒冠冕,本該是天威赫赫,可他蒼白的麵色和微微蜷起的手指,卻透出一股與年齡不符的憔悴。
殿中百官分列兩側,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無地瞟向丹陛之下那個身影——丞相簡宇。
簡宇今日未著甲胄,而是一身玄色丞相朝服,腰佩青綬,頭戴進賢冠。春日的晨光從殿門斜射而入,恰好照亮他半邊麵容。三十五歲的年紀,鬢角不見風霜,那雙眼睛也依然銳利如鷹,此刻正平靜地注視著禦座上的天子。他的身形挺拔如鬆,立於百官之首,仿佛一根定海神針,又似一座巍峨山嶽。
劉協的喉結動了動。
他看向簡宇,又迅速移開目光,轉而望向身側。簾幕低垂,大太監蘭平的身影在紗簾後若隱若現。蘭平今日著一身深紫宦官常服,手持拂塵,細長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隻是殿中一尊擺設。隻有細看才能發現,他那雙眼睛在陰影中閃爍著難以察覺的光芒,像深潭水麵偶爾泛起的漣漪。
“丞相奏事。”劉協的聲音有些發緊,在寂靜的大殿裡顯得有些單薄。
簡宇從袖中取出一卷帛書,雙手捧起。他的動作不急不緩,每一個細節都透著朝堂重臣該有的儀度——手指穩如磐石,袍袖紋絲不亂。帛書緩緩展開,發出細微的沙沙聲,那聲音在寂靜的殿中格外清晰。
“臣啟陛下:冀州牧袁紹,世受漢恩,位列三公,本應匡扶社稷,以報朝廷。然此人——”
他頓了頓,聲音陡然轉厲,如冬日驚雷:
“先有妄圖篡立,私謀擁立幽州劉虞為帝,目無君上,此其罪一!”
殿中響起輕微的騷動。幾位老臣交換著眼色,有人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閉上了嘴。禦史中丞陳群眉頭微皺,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站在文官隊列前端的劉曄。劉曄垂著眼瞼,臉上古井無波,仿佛早已料定一切。
簡宇的聲音繼續在殿中回蕩,字字如錘,敲打在每個人的心上:
“董卓之亂,禍起雒陽,世人皆知,正是袁紹於大將軍何進麵前進讒,力主召董卓入京!”他抬高了聲音,“若無此議,十常侍何敢反撲?大將軍何至於身死?董卓那逆賊,又豈能踏進雒陽半步?”
劉協的身體微微一顫。
“陛下可還記得初平元年?”簡宇抬眼看向禦座,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那十二旒冠冕,直視天子的靈魂,“雒陽大火,三日不絕,宮室儘焚,生靈塗炭。陛下與百官西遷長安,一路顛沛,多少臣子死於道旁?多少百姓流離失所?”
他的聲音沉痛起來,那沉痛如此真切,讓人幾乎忘了眼前這位丞相也曾是那場亂局中的一方梟雄。
“這些,都是拜袁紹所賜!”
“如今,他盤踞河北,不思悔改,反而私自發兵,攻打朝廷冊封的幽州牧、大漢忠良公孫瓚!”簡宇將手中帛書高舉,帛書在晨光中微微顫動,“公孫瓚鎮守邊陲,北抗胡虜,保境安民,有功於社稷。袁紹此舉,名為討逆,實為裂土!人神共憤,天地不容!”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轉為沉痛,那沉痛中又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臣每思及此,夜不能寐。陛下乃天命所歸,萬民之主,豈容此等逆臣恣意妄為?故臣今日鬥膽,請陛下下詔——”
簡宇撩袍跪地,玄色朝服如墨雲般鋪展在光潔的金磚地麵上。他雙手將帛書舉過頭頂,那姿態恭敬如最虔誠的臣子,可脊背卻挺得筆直,如一把即將出鞘的利劍。
“責袁紹十大罪,令其即刻罷兵,詣長安請罪。若敢違逆……”
他抬起頭,冠冕下的眼中寒光一閃,那寒光如此凜冽,讓前排幾個官員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臣,願親提王師,為陛下掃平此獠!”
殿中死寂。
隻有銅鶴口中香煙嫋嫋升起,在光束中扭曲出詭異的形狀。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禦座。劉協坐在龍椅上,手指死死摳著扶手上的龍首雕刻,指節泛白。他感到喉嚨發乾,心跳如擂鼓。
蘭平這些日子在他耳邊反複說的話,此刻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那是一個月前,也是在這樣的清晨。蘭平伺候他更衣時,狀似無意地說起往事:“陛下可知,那袁紹當年在何進麵前是何等囂張?奴才那時雖在宮中,也聽過一些風聲……都說何進本來猶豫要不要召外兵,是袁紹一力攛掇,說什麼‘宦官之禍,非雷霆手段不能除’……”
又過了幾日,蘭平替他梳頭時,又低聲歎息:“說來也怪袁紹。若不是他非要召董卓,董卓怎會進京?他不進京,十常侍或許還不敢狗急跳牆……大將軍說不定就不會死了。”
那些話起初隻是細流,漸漸地彙成江河。夜深人靜時,劉協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看著帳頂的蟠龍紋樣,那些話語就在耳邊回響。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他想起初平元年的冬天,逃離洛陽時馬車外衝天的火光,那火光映紅了半邊天,也映紅了董卓那張猙獰的臉;他想起那些顛沛流離的日子,馬車在崎嶇山路上顛簸,腹中饑餒,身上寒冷;他想起那些死去的臣子,一個個倒在路邊,再也站不起來……
還有袁紹。
那個出身汝南袁氏,總是一副高高在上模樣的袁本初。當年在洛陽時,他何曾正眼看過自己這個陳留王?那些世家子弟聚在一起高談闊論時,他劉協隻能遠遠站著,像個局外人。
而袁紹,當時居然還想立劉虞為帝。
一股怒火,混著多年的屈辱與恐懼,在劉協胸中燃起。那火燒得他胸口發燙,燒得他渾身顫抖。他猛地站起身,冠冕上的玉旒激烈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那聲響在寂靜的大殿裡格外刺耳。
“擬詔!”
劉協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卻帶著前所未有的決絕。他感到一股熱氣從腳底直衝頭頂,那是多年來從未有過的感覺——一種近乎報複的快意。
“袁紹目無君父,禍亂朝綱,私攻大臣,罪不容誅!著丞相簡宇,統率王師,討伐不臣——”
他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
“務必,務必為朕除了此賊!”
“陛下聖明!”
簡宇伏地叩首,額頭觸碰到冰涼的金磚。在無人看見的角度,他的嘴角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那笑意如刀鋒般銳利,又如春風般短暫。
殿中百官這才如夢初醒,齊刷刷跪倒一片,聲音如潮水般湧起:“陛下聖明——”
劉協站在那裡,看著滿殿跪伏的臣子,看著丹陛下那個玄甲的身影,忽然感到一陣眩暈。陽光從殿門斜射而入,在他眼中化作一片炫目的光斑。他扶著龍椅扶手,慢慢坐回禦座,手指還在微微顫抖。
不是因為恐懼。
這一次,或許是因為……希望?
退朝的鐘聲在未央宮上空回蕩,一聲接著一聲,悠長而蒼涼。
簡宇走出前殿,春日的陽光灑在身上,暖洋洋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中滿是桃花和新翻泥土的氣息。長安的春天總是來得遲,但終究還是來了。
“丞相。”
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簡宇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軍師劉曄。這位跟隨他多年的謀士,總是能在最恰當的時候出現。
劉曄快步跟上,與簡宇並肩而行。他今日著一身深藍朝服,麵容清臒,眼角已有了細密的皺紋,但那雙眼晴卻依舊明亮如星。兩人穿過長長的宮道,兩側的柳樹已抽出新芽,嫩綠的顏色在風中搖曳,像是無數隻柔軟的手在招搖。
“子揚,”簡宇忽然開口,聲音很輕,隻有兩人能聽見,“你說袁本初接到詔書,會是什麼表情?”
劉曄沉吟片刻,嘴角浮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以袁紹的性子,必是勃然大怒,將詔書撕得粉碎。說不定……還會摔碎幾個心愛的玉器。”
“那就好。”簡宇笑了笑,那笑意卻未達眼底,“本相要的,就是他怒。”
兩人轉過回廊,來到丞相府署所在的區域。這裡原是董卓修建的豪宅一部分,後來經簡宇改建,成了他在長安處理政務的場所。府署門前,一株老桃樹花開正豔,粉色的花瓣落了一地,像是鋪了一層柔軟的錦緞。
推開書房的門,一股墨香撲麵而來。這間書房極大,三麵牆壁都是頂天立地的書架,上麵整整齊齊地碼放著竹簡和帛書。正中一張巨大的紫檀木書案,案上擺著筆墨紙硯,還有一盞青銅雁魚燈。窗邊設著一張臥榻,榻上鋪著厚厚的茵褥。
簡宇在書案後坐下,展開一幅巨大的河北地圖。地圖用上好的絹帛繪製,山川城池標注得極為詳細,黃河的走向、太行山的地勢、各郡縣的位置都清晰可見。有些地方還用朱筆做了記號——那是張燕的黑山軍可能潛入的路線。
“黑山軍那邊,有消息了嗎?”簡宇頭也不抬地問道。
劉曄走到案前,從袖中取出一卷細小的竹筒,雙手呈上:“張燕昨日密報,已按丞相吩咐,三千精銳化整為零,潛入魏郡。都是當年在太行山活動多年的老卒,熟悉地形,擅偽裝。領頭的就是張燕和他的舊部。”
簡宇接過竹筒,拔開塞子,倒出一卷薄如蟬翼的帛書。上麵用極小的字寫著密報,還畫著簡易的地圖。他看了片刻,點點頭,將帛書放在燭火上燒成灰燼。
“公孫瓚還能撐多久?”
“易京被圍已兩月有餘。”劉曄的手指在地圖上的幽州位置點了點,“但公孫瓚經營多年,城防堅固,糧草充足。而田豫前日突圍送出的消息,說至少還能守三個月。”
“三個月……”簡宇的手指在地圖上劃過,從長安到壺關,再到鄴城,最後停在易京,“夠了。”
他抬起頭,看向劉曄:“伯寧到了嗎?”
“滿寵已在偏廳等候。還有……”劉曄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李儒也在密室。”
簡宇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但很快恢複平靜:“先見伯寧。”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諾。”
不多時,滿寵一板一眼地走進書房。這位廷尉出身的官員,永遠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樣,朝服穿得一絲不苟,連褶皺都像是用尺子量過。他走到書案前三步處站定,深深一揖:“丞相。”
“伯寧坐。”簡宇示意他坐下,又對劉曄點點頭,“子揚也坐。”
待兩人坐定,簡宇緩緩開口:“此番北伐,糧草轉運、軍紀維持,是重中之重。伯寧,本相欲讓你總督後方糧道,兼掌軍法——凡有懈怠者、貪墨者、違令者,無論官職高低,皆可先斬後奏。”
滿寵肅然起身,再拜:“寵必不負丞相重托。”
“坐。”簡宇抬手虛按,“另外,長安防務也交給你。天子安危,關乎社稷,不可有絲毫閃失。”
“寵明白。”
簡宇又看向劉曄:“子揚隨我出征,參讚軍機。另外,給青州的文若去信,讓他務必穩住青州局勢,防備袁譚反撲。”
劉曄點頭:“曄已擬好書信,稍後便發。”
三人又商議了些細節。窗外,日頭漸漸升高,桃花香氣愈發濃鬱。有風吹過,花瓣從窗口飄進來,落在書案的地圖上,恰好蓋住了鄴城的位置。
簡宇伸手拂去花瓣,指尖在那座城池上停留了片刻。
“袁本初……”他輕聲自語,“十年前在雒陽時,你可曾想過有今日?”
滿寵和劉曄對視一眼,都沒有說話。
待滿寵退出書房後,簡宇起身走到東牆邊,在書架某處輕輕一按。隻聽“哢嗒”一聲輕響,一道暗門緩緩打開,露出向下的階梯。
劉曄退出書房,反手合上門,如雕塑般侍立門外。書房內,簡宇走到東牆書架旁,手指在某處雕花上輕輕一按,隻聽“哢”一聲機括輕響,一道暗門無聲滑開,露出向下延伸的石階。
簡宇提起一盞銅製雁魚燈,拾級而下。石階不長,僅十餘級,卻隔絕了地麵上的一切聲響與光線。密室不大,四壁無窗,隻點著一盞小小的油燈,將室內勉強照亮。一個身影坐在燈影之外的暗處,脊背挺直,姿態沉穩。
“文優。”簡宇在唯一一張方幾對麵坐下,將雁魚燈放在幾上。燈光照亮了他自己的半張臉,也驅散了對麵的些許陰影。
那人從暗影中略微前傾,麵容在搖曳的燈光下逐漸清晰——正是李儒。他年約四十許,鬢角已見風霜之色,但並未全白。麵容清臒,眼角與唇邊有著深深的法令紋,那是長期思慮與沉鬱留下的刻痕。
他的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用一根簡單的木簪束著,身上穿著半舊的深青色布袍,洗得發白,卻異常整潔。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那裡麵已無當年董卓麾下首席謀士的張揚與陰鷙,隻剩下一種近乎枯井的沉靜,但在這沉靜深處,偶有幽光掠過,銳利如昔。
“丞相。”李儒的聲音不高,帶著一絲經年的沙啞,卻異常平穩。他並未起身,隻是微微頷首,目光已落在簡宇從懷中取出、推至麵前的那卷帛書抄本上。
他先端起麵前溫熱的茶盞,不疾不徐地飲了一口,動作沉穩至極,仿佛世間再無任何事能擾動他的心神。放下茶盞,他才展開帛書,就著昏暗的燈光細看。他的目光移動得很慢,每一個字都像要在心中過一遍。讀到“董卓之亂,禍起洛陽”及後續曆數袁紹之罪時,他臉上肌肉幾不可察地微一抽動,隨即恢複死水般的平靜。
“好文章。”李儒合上帛書,聲音無喜無怒,聽不出任何波瀾,“字字誅心,句句占理。將舊日孽債儘數歸於袁紹,既可激怒其人,亂其方寸,又能為丞相北伐之舉,披上最堂皇的冠冕。隻是……”
他抬起眼,那雙深潭般的眸子看向簡宇:“劉協……真的會信?他或許恨袁紹,但他更應清楚,真正的禍根,從來不在鄴城,而在……”他頓住,沒有說下去,但目光在簡宇臉上停留了一瞬。
“他信了。”簡宇淡淡道,也為自己斟了半盞已涼的茶,“或者說,他選擇了相信。人總是願意相信讓自己更心安的說法。蘭平這些日子裡,做得很好。”
“蘭平……”李儒念了一遍這個名字,嘴角似乎彎起一個極淡、近乎虛無的弧度,“是個懂得審時度勢的聰明人。看來丞相當年留下他,並扶植至如此地位,確是深謀遠慮。”
“不過各取所需罷了。”簡宇端起茶盞,指尖感受著瓷壁的涼意。
密室陷入短暫的靜默,隻有油燈芯偶爾爆出輕微的劈啪聲。李儒的食指在粗糙的木幾麵上,以極其規律的節奏輕輕叩擊,仿佛在計算著什麼,又像是在壓抑某種深藏的情緒。
“丞相此番,欲如何落子?”他停下手指的動作,問道。
“仍是先前商議舊策,以求穩妥。”簡宇以指蘸了蘸冷茶,在幾麵上虛畫,“奉先自壺關東出,墨晴自兗州北上,文遠自青州而進,皆做出直撲鄴城之勢,此為正兵。我自率大軍出河內,北渡大河,直指渤海,此乃奇兵。袁紹性疑,鄴城又是其根本,聞警必分重兵回救,如此,我渡河壓力可減,渤海孤立,可圖也。”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聲東擊西,正奇相合。”李儒微微頷首,目光落在簡宇描繪的路徑上,“袁紹未必看不破,但其性情優柔,又重根本,即便看破,也難免被牽扯心神。隻是,渤海郡城高池深,駐守的人是袁紹長子袁譚,此人,勇悍之外亦不乏審慎,若其固守待援……”
“所以,還需一支攪亂棋局的‘手’。”簡宇的指尖點在代表魏郡的區域,“張燕及其麾下三千老卒,此刻應已如滴水入沙,潛散於冀州腹地。一旦戰起,他們便是烽火,是謠言,是插在袁紹背後的芒刺。”
李儒眼中那幽深的光亮了一瞬:“張燕……確是一步好棋。其人身手膽識俱佳,更難得的是熟知河北地理民情,部下亦多亡命效死之輩。有他們在內策應,可收奇效。”
他話鋒忽地一轉,狀似隨意地問道:“賈文和此次隨軍參讚?”
“嗯。”
李儒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詞句,最後緩緩道:“賈詡,洞悉人心,算無遺策,有他在軍中參詳,確能補闕拾遺。然此人……心思太深,思慮太全。他每獻一策,必先為自己留好三分退路。丞相用其智則可,但核心之謀,仍需自決。”
簡宇聞言,嘴角浮起一絲難以言喻的笑意,他舉起冰冷的茶盞,看向李儒:“文優,這世間,除了自己,又有誰是能全然托付信賴的?”
李儒怔了一下,看著簡宇眼中那份洞明一切的冷靜與孤寂。半晌,他也端起自己麵前那盞早已涼透的茶,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一個清晰些的表情——那並非笑容,而是一種混合了理解、苦澀與認命的複雜神色。
“丞相所言……確是至理。”他低聲道,舉起茶盞。
兩隻冰涼的瓷盞在昏黃的燈光下輕輕一碰,發出清脆卻孤寂的微響。
茶,早已涼透。
從密室出來時,已是午後。
劉曄還守在書房外,見簡宇出來,低聲道:“丞相,賈文和先生求見。”
“請。”
賈詡緩步走進書房時,簡宇已重新坐回書案後。地圖還攤開著,上麵又多了幾處朱筆標記。賈詡今日著一身灰色常服,樸素得像個鄉間塾師。他走到案前三步處,躬身行禮,動作一絲不苟。
“文和不必多禮。”簡宇抬手,“坐。”
賈詡在劉曄對麵坐下。他的坐姿端正,背脊挺直,雙手自然放在膝上,目光平靜地看著簡宇,等待吩咐。
“文和可知,詔書已下?”
“詡已知曉。”賈詡的聲音不高不低,平穩如古井水,“方才在府外,已見傳詔使者快馬出城。”
簡宇觀察著他的表情——那張臉上沒有任何波瀾,甚至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這就是賈詡,永遠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此番北伐,文和有何高見?”
賈詡沉吟片刻,緩緩開口:“袁紹雖與公孫瓚久戰不下,師老兵疲,然冀州根基仍在,帶甲不下十萬。且其與公孫瓚交戰多年,麾下將士皆百戰之卒,不可小覷。”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然袁紹有四敗:其一,師老兵疲,久攻易京不下,士氣已墮;其二,麾下謀士各為其主,田豐剛而犯上,許攸貪而不智,郭圖、審配互相傾軋;其三,其子袁譚、袁熙、袁尚皆庸碌之輩,且暗鬥不休;其四……”
賈詡抬起眼,目光與簡宇相接:
“其四,袁紹本人,外寬內忌,好謀無斷。此其最大敗因。”
簡宇的嘴角浮起一絲笑意:“所以?”
“所以此戰,丞相不可求速勝。”賈詡的聲音依舊平穩,“當以正合,以奇勝。正麵以大軍壓境,牽製其主力;另遣奇兵,斷其糧道,亂其腹心。待其軍心渙散,內部生變,再一舉破之。”
“正合我意。”簡宇的手指在地圖上敲了敲,“本相已命張燕遣三千精銳潛入魏郡。另外,奉先將出壺關、墨晴將出兗州、文遠將出青州,佯攻鄴城。如此,一擊可擒也。”
賈詡聞言,點了點頭。
三人又商議了些軍務細節。窗外日影西斜,桃花香氣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晚風帶來的涼意。有仆役輕輕敲門,送來了晚膳。
簡宇擺擺手:“先放著。”
他起身走到窗邊,望著庭院中那株老桃樹。夕陽的餘暉給它鍍上了一層金邊,花瓣在風中紛紛揚揚,像是下著一場粉色的雨。
“文和,”簡宇忽然開口,背對著兩人,“你說此戰之後,天下會是什麼模樣?”
賈詡沉默良久。
“袁紹若敗,河北可定。”他的聲音在暮色中顯得格外清晰,“屆時丞相據有關中、中原、河北,天下二分已有其一。淮南袁術,塚中枯骨;荊州劉表,守戶之犬;益州劉璋,暗弱無能;交州士燮,胸無大誌;江東……群雄相爭,不過一盤沙礫罷了。”
他頓了頓,說出最後一句:“天下大勢,已向丞相傾斜。”
簡宇沒有回頭。
他望著滿天晚霞,望著那座在暮色中漸漸模糊的長安城,望著北方——那是袁紹的方向,也是他必須要征服的方向。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袁本初……”簡宇輕聲自語,那聲音輕得隻有自己能聽見,“這一局,該了結了。”
他轉過身,對賈詡和劉曄說道:“三日之後,大軍開拔。文和、子揚隨我出征,成公英已經先去壺關,助呂布造勢。”
“諾。”
兩人起身行禮,退出書房。
簡宇獨自站在窗前,直到最後一縷天光消失,星辰開始在夜空中浮現。他伸手入懷,摸到一個錦囊——那是妹妹簡雪昨日塞給他的。
錦囊很輕,裡麵似乎隻有一張紙。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打開,隻是將它緊緊攥在手心。
春風吹過庭院,滿樹桃花簌簌而落。
一場席卷北方的風暴,就要開始了。
三月十八,黎明。
長安城北,灞橋。
二十萬大軍沿渭水北岸列陣,玄甲赤旗,槍戟如林,肅殺之氣衝散了春日清晨的薄霧。最前方是五千重甲鐵騎,人馬皆覆鐵甲,隻露雙眼,如鋼鐵叢林。其後是五萬步卒方陣,盾如牆,矛如林。再後是弓弩手、輜重營、工兵營……隊列整齊劃一,延綿二十餘裡。
簡宇立馬於灞橋橋頭。
他今日一身玄鐵明光鎧,甲片在初升的朝陽下泛著冷冽寒光。猩紅織錦鬥篷披在身後,邊緣用金線繡著日月山河紋。腰間佩軒轅劍,劍柄鑲嵌的金色寶石閃耀無比。他沒有戴盔,長發用一根簡樸的玉簪束在腦後,幾縷散發在晨風中飄拂。
踏雪烏騅馬在他胯下不安地踏著蹄子,這匹來自西域的汗血寶馬通體如墨,唯有四蹄雪白,此刻鼻孔噴出粗重的白氣,馬眼猩紅,已嗅到了戰爭的氣息。
“兄長。”
張寧策馬上前,與他並轡而立。她今日未著女裝,而是一身特製的魚鱗細甲,外罩深青戰袍,長發束成高馬尾,以銅環固定。腰間佩一長一短兩劍,劍鞘古樸。那張原本清麗的臉龐,因這身戎裝平添了七分英氣,三分肅殺。
“各部皆已就位。”她的聲音很穩,目光掃過眼前無邊無際的軍陣,“前軍五萬,麹義統領,已於卯時先行。中軍十萬,諸將皆在旗下待命。後軍五萬及全部輜重,由國淵、滿寵調度,已從長安陸續發運。”
簡宇聞言,微微頷首,目光卻望向北方。
那裡,是黃河,是冀州,是袁紹。
十年了。
從初平元年逃離雒陽,到如今坐鎮長安,總攬朝政,整整十年。這十年裡,他鎮豫州,收呂布,滅董卓,平李郭,納白波,平西涼,定關中,納劉備,降曹操……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而袁紹,始終是北邊那座繞不過去的大山。
四世三公,門生故吏遍天下。坐擁冀州,帶甲十數萬。若不是此人優柔寡斷,內部不和,早在三年前,就該有一場決戰了。
不過現在也好。
等他收拾完公孫瓚,師老兵疲,正是可乘之機。
“阿寧。”簡宇忽然開口。
“兄長。”
“你說,袁本初此刻在做什麼?”
張寧略一沉吟:“應在易京城下,督促攻城。或是……正在帳中,摔簡罵詔。”
簡宇笑了,那笑意很淡,卻帶著冰冷的銳意:“他會摔的。我太了解他了——外表寬宏,內裡狹隘;看似果決,實多疑忌。那道詔書,每一字都戳在他的痛處。董卓之亂,擁立劉虞……這些舊賬翻出來,足夠他氣得三日睡不著覺。”
“所以兄長才讓蘭平,在天子耳邊說了幾個月?”張寧問。
“雖然隻有幾個月,但是也夠了。”簡宇淡淡道,“有些話,說一遍不信,說十遍將信將疑,說上一百遍……就成了真理。劉協恨董卓入骨,隻要讓他相信,董卓是袁紹引來的,就夠了。”
他頓了頓,補充道:“何況,這本就是事實。”
晨風漸大,吹得大旗獵獵作響。遠處傳來號角聲,悠長而蒼涼,那是前軍開拔的信號。
“時辰到了。”張寧道。
簡宇點頭,最後看了一眼身後的長安城。城牆巍峨,未央宮的殿頂在朝陽下閃著金光。這座他經營多年的城池,此刻正在晨光中蘇醒,市井的喧囂隱隱傳來,炊煙嫋嫋升起。
太平景象。
但這太平,是用血與火換來的。要守住這太平,需要更多的血與火。
“出發。”
兩個字,平靜,卻重如千鈞。
簡宇一抖韁繩,踏雪長嘶一聲,人立而起,隨即如黑色閃電般衝過灞橋。猩紅鬥篷在身後拉成一道血色的軌跡。
“丞相出征——!”
傳令官的高喝聲層層傳遞。戰鼓擂響,號角齊鳴。二十萬大軍,如同沉睡的巨獸蘇醒,開始緩緩向北蠕動。
腳步聲、馬蹄聲、車輪聲,混成一片沉悶的轟鳴,震得大地微微顫抖。塵土揚起,遮天蔽日,連初升的太陽都變得朦朧。
中軍大旗下,眾將簇擁著簡宇,向北而行。
趙雲在左,銀甲白袍,坐下照夜玉獅子,手持龍膽亮銀槍。他麵容俊朗,神色平靜,但那雙眼睛不時掃視四周,保持著絕對的警惕。夏侯輕衣、馬雲祿兩女在他的身後,手中劍槍顯露寒芒,胯下寶馬也都是上品,兩女就這樣跟在趙雲身後,為他保駕護航。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而馬超在右,金甲紅披,坐下裡飛沙,虎頭湛金槍橫在馬鞍上。這位西涼錦馬超,嘴角噙著一絲桀驁的笑意,目光灼灼,滿是躍躍欲試的戰意。
黃忠、劉赬在後,一老一少,皆背強弓。典韋、許褚如同兩尊鐵塔,一左一右護衛在中軍兩側。張合、徐榮、樂進、李典等將,各統本部,軍容嚴整。
孫策也在其中。他今日未著慣常的銀甲,而是一身簡宇賞賜的玄甲,坐下黃驃馬,手提霸王槍。這位小霸王努力克製著興奮,試圖做出沉穩的模樣,但眼中閃爍的光芒出賣了他。
賈詡、劉曄兩位謀士,乘車跟在簡宇側後。賈詡閉目養神,仿佛眼前千軍萬馬與他無關。劉曄則不斷翻閱著手中的文牘,時而抬頭觀察天色,計算著行程。
大軍如洪流,向北席卷。
這一去,便是血與火的征程。
幾乎是同一日,午時,兗州,鄄城。
州牧府前的校場上,三萬兗州軍已集結完畢。這些士兵大多身著皮甲,持長槍盾牌,隊列整齊,肅穆無聲。春日的陽光有些刺眼,照在槍尖上,反射出冰冷的寒光。
高台上,簡雪一身白衣,外罩輕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