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接上回,袁紹吐血昏迷的那一刻,中軍大帳內的時間仿佛凝固了。
燭火搖曳,在每個人臉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陰影。那一口鮮血在空中劃出刺目的弧線,最終濺灑在白虎皮坐榻上,殷紅迅速在雪白的毛皮上暈染開來,猶如雪地紅梅,淒豔而怵目。
“主公!”
沮授第一個撲到近前。這位素以沉穩著稱的謀士此刻臉色煞白,手指微顫地探向袁紹鼻息——尚存,但已微弱。他迅速解開袁紹衣襟,手掌貼於胸口感受心跳,同時翻開袁紹眼瞼察看。
“醫官!速傳醫官!”沮授聲音嘶啞卻不失條理。
帳內瞬間混亂。逢紀手中羽扇“啪嗒”墜地,山羊須微微抖動;郭圖怔在原地,瞳孔放大;淳於瓊等武將麵麵相覷,有人已本能地按住了刀柄。
“都還愣著作甚!”田豐厲聲喝道,這位以剛直聞名的謀士此刻麵色鐵青,卻動作迅捷,協助沮授將袁紹平放於榻上,“散開些!保持通風!”
“元圖,速傳醫官,務必隱秘!”沮授抬頭,目光銳利掃過眾人,“公則,立即安排主公車駕,準備拔營!淳於將軍,你速往前軍穩定軍心,籌備撤退!”
一連串指令如連珠迸發。逢紀最先回神,轉身衝出營帳。郭圖深吸一口氣,強作鎮定開始部署。淳於瓊單膝跪地,看著榻上麵如金紙的袁紹——這位曾經睥睨河北的霸主,此刻唇邊血跡未乾,雙目緊閉,眉頭因痛苦而深鎖。
“主公他……”淳於瓊聲音發顫。
“急怒攻心。”沮授沉聲道,用衣袖輕拭袁紹嘴角血跡,“渤海失陷,大公子被擒;常山全境淪喪;平原、陽平、廣平、清河接連易主;顏良、文醜四萬精兵折損過半……便是鐵石心腸,亦難承受。”
他聲音不高,每個字卻如重錘砸在眾人心上。
帳外腳步急促。醫官背著藥箱衝入,是個年約五旬、麵皮枯黃的老者,眼神卻銳利如鷹。見袁紹情狀,他倒抽涼氣,手上卻不停,迅速取出銀針藥瓶。
“如何?”沮授急問。
醫官不語,先診脈,眉頭越皺越緊。隨即取三根銀針,分刺袁紹人中、合穀、內關三穴。袁紹身軀微顫,仍未醒轉。
“脈象浮滑而數,乃急怒傷肝,肝火上衝,血隨氣逆。”醫官終於開口,聲音低沉,“幸而主公平日體健,未傷根本。”
“然……”他頓了頓,“此症最忌再受刺激,需靜心調養。若再有大悲大怒,恐有性命之虞。”
淳於瓊猛地起身:“那還等什麼!速護主公回鄴城!”
“不可!”沮授、田豐、郭圖幾乎同聲喝止。
沮授看二人一眼,續道:“此時若大張旗鼓撤退,必被公孫瓚察覺。我軍新敗連連,軍心本已不穩,若公孫瓚趁機追擊,後果不堪設想。”
田豐點頭,語速極快卻條理清晰:“且鄴城方向……簡宇大軍將至。若主公在歸途遇襲,更是險中加險。安國城小,然距此僅八十裡,可先至彼處暫避,待主公蘇醒再議行止。”
郭圖補充:“元皓所言極是。我軍如今可戰之兵不足六萬,且新敗之餘士氣低迷。鄴城雖固,若被簡宇、公孫瓚前後夾擊,恐難保全。不如暫避安國,徐圖後計。”
淳於瓊急得雙目泛紅:“可安國城小糧寡,六萬大軍如何駐紮?公孫瓚若追來……”
“故必須快。”沮授斷然道,“且必須隱秘。”
他環視帳中眾人,緩緩道:“聽著,此事須嚴守秘密。對外宣稱,主公偶感風寒,需在車中靜養。傳令全軍,易京城內似有異動,為防萬一,各部交替掩護,有序南撤至安國。”
“那鄴城……”淳於瓊仍不放心。
“鄴城有審配、許攸,還有三萬守軍,糧草足支半年。”沮授道,“簡宇雖連戰連捷,然連番征戰,士卒疲憊,糧草轉運不易。短期內無力強攻鄴城。待主公蘇醒,我等從安國南下,與審配內外呼應,或可破敵。”
這計劃聽起來合理,但每個人心中都明鏡似的——此已是窮途末路之策。袁紹如今僅剩半個冀州及幽州部分郡縣,實力大損。而簡宇則是坐擁幾乎整個北方,兵強馬壯,此消彼長,大勢已去。
但無人說破。有些話,說穿了,就真沒希望了。
“淳於將軍,”沮授看向淳於瓊,“你率本部為前鋒,先行開路。記住,行動要快,陣型不能亂。若有將領問起,便說主公得密報,簡宇大軍將至,需回師鄴城布防,同時分兵牽製公孫瓚。”
淳於瓊抱拳:“末將領命!”
“元圖,”沮授又看逢紀,“你負責中軍調度,安排主公車駕。車須穩,不可顛簸。多鋪軟墊,務必讓主公舒適。”
“明白。”
“公則,”沮授最後看向郭圖,“你與我、元皓統籌全局。同時……修書數封。”
“書信?”
沮授眼中寒光一閃:“分彆致信河間沮宗沮授之弟)、中山蘇由。告知他們主公需暫避鋒芒,命其務必堅守城池,絕不可出城浪戰。另……給顏良、文醜、呂翔、呂曠去信,命其死守東武城,無論如何不可再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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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圖會意:“是。隻是……大公子那邊……”
提及袁譚,沮授眼中痛色一閃而逝:“此刻顧不得了。待主公醒來,再議營救之事。”
田豐忽開口:“公與,尚有一事。”
“元皓請講。”
“公孫瓚處……”田豐目光銳利,“此人用兵,最善抓時機。主公昏迷、我軍撤退之事,瞞得一時,瞞不了一世。他必察覺,必追擊。”
沮授頷首:“元皓所言,正是我所憂。你有何策?”
田豐走至地圖前,手指點了幾處:“撤退路線,不可走官道。官道平坦,利於騎兵追擊。當走小路,經山林、河穀,雖難行,然可限騎兵機動。同時,需設疑兵、布疑陣,讓公孫瓚摸不清我軍虛實。”
他頓了頓,續道:“另,可遣一偏師,佯裝主力,走官道南下。公孫瓚若追,必追此路。待其發覺中計,我軍主力已遠。”
“好計!”郭圖撫掌,“然……這疑兵之師,風險極大。若被公孫瓚識破,恐全軍覆沒。誰人可擔此任?”
帳中一時寂然。這任務近乎送死,眾人心知肚明。
良久,淳於瓊抱拳:“末將願往!”
沮授搖頭:“淳於將軍需為前鋒開路,不可分身。”
他環視眾將,目光落在一直沉默的眭元進身上:“元進,你可願往?”
眭元進,袁紹麾下驍將,以勇悍著稱。他出列抱拳,聲如洪鐘:“末將領命!必不負所托!”
“好。”沮授鄭重道,“予你三千兵馬,多樹旗幟,偽裝主力。一路南下,若遇公孫瓚追擊,不可戀戰,且戰且退,將其引向南方。記住,保命為上,不必死戰。”
“諾!”
分派已畢,眾人各司其職。醫官為袁紹施針用藥,袁紹呼吸漸穩,仍昏迷不醒。
沮授坐於榻邊,望著這位效忠十餘年的主公。記憶中那個意氣風發、睥睨四海的袁本初,如今鬢生華發,眼角紋深,那曾挺直的脊梁,在昏迷中微顯佝僂。
曾幾何時,袁紹坐擁冀、幽二州,近乎消滅公孫瓚,帶甲二十萬,麾下猛將如雲,謀士如雨,天下諸侯側目。而今?青州早失,冀州大半淪陷,幽州一直未能全部攻下。麾下將領,顏良、文醜新敗,韓猛被擒,朱靈、高覽降敵……謀士之中,審配困守鄴城,許攸、逢紀、郭圖雖在,然回天乏術。
至於自己……沮授苦笑。自己縱有經天緯地之才,然大勢已去,獨木難支。
“主公……”沮授低聲呢喃,“您定要挺住。河北……不可無您。”
帳外,夜色如墨。春末寒風凜冽,旌旗獵獵作響。連綿營寨開始騷動,各部奉命收拾行裝,拆除營帳。縱有沮授等人精心安排,然近六萬大軍撤退,豈能全然隱蔽?
更何況,他們麵對的,是公孫瓚。
易京城頭,子時三刻。
公孫瓚獨立城樓最高處,一身銀甲映月生寒。他年約四旬,麵如冠玉,眉目間卻烙著常年征戰的滄桑與狠厲。夜風撩起額前幾縷散亂的黑發,露出那雙鷹隼般銳利的眸子。
他已在此佇立整一個時辰。
自黃昏始,城外袁軍大營便現異常動向。先是後營糧車集結,繼而是中軍旗幟頻繁調遣,至子時,竟見遠處營寨燈火漸次熄滅——那是撤營之兆。
“將軍,請看。”身側傳來沉穩話音。說話者是公孫瓚麾下長史關靖,一個麵容清瘦的中年文士。他指向遠處袁營,說道:“袁軍似在拔營。”
公孫瓚未即刻應答。他眯起眼,竭力在昏朦月下辨清遠處細節。不錯,關靖所言不虛。那些原本井然有序的營火,此刻正一片片熄滅,如被無形之手逐一掐滅的燭焰。更遠處,隱約可聞馬嘶輪響,雖細微,卻在寂靜春夜格外清晰。
“關靖,你如何看?”公孫瓚反問,嗓音沙啞——這是長年城頭督戰,風沙磨損所致。
關靖撚著稀疏胡須,眼中算計光芒一閃:“兩種可能。其一,袁紹佯退,誘我軍出城追擊,而後設伏殲之。此人最擅此道,昔年界橋之戰便是如此。”
“其二?”
“其二……”關靖頓了頓,聲線壓低,“袁紹真退。且……是倉皇而退。”
公孫瓚轉頭看他:“理由?”
“將軍請看,”關靖指向袁營布局,“若是佯退誘敵,必留精兵斷後,營寨亦會保留部分燈火,以惑我軍。然觀此刻——後營燈火儘滅,前營卻加緊收拾。此說明什麼?說明其非有序撤退,而是急於離去。”
公孫瓚心中一動。他想起近日所獲零星情報——有商旅言冀州東部不寧;有難民傳渤海戰事;更有南來流民竊語,兗州境內的簡宇兵馬已渡黃河。
莫非袁紹後院起火,不得不退?
“嚴綱。”公孫瓚忽開口。
“末將在!”身後閃出一將。此人年約三十五、六,身材魁梧,麵如重棗,正是公孫瓚麾下頭號猛將嚴綱。他一身玄黑皮甲,右手緊握一杆精鐵鍛造的朔風槍。那槍長約一丈二尺,通體烏沉,唯槍頭狹長雪亮,映月生寒。槍杆纏防滑麻繩,尾係一縷紅纓,此刻無風自動,宛若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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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率五百精騎,出城探查。”公孫瓚令下,語氣斬釘截鐵,“記住,隻探查,不接戰。若袁軍真退,你看清其動向、路線、兵力布置即回。若遇伏兵,立撤,不可戀戰。”
“諾!”嚴綱抱拳,轉身大步下城。
關靖目送其背影,低聲道:“將軍,若袁紹真退,我等……”
“機會。”公孫瓚吐出二字,眼中久違戰意燃起,“被袁本初圍三月,折了多少弟兄?今當討些利錢。”
他望南而視,那片黑暗中的袁軍大營。三月來,那裡如匍匐巨獸,日夜撕咬易京城牆。多少次猛攻,多少回夜襲,多少弟兄歿於城頭,鮮血將青石城牆染作暗紅。
而今,這巨獸似要走了。
“然不可冒進。”公孫瓚補充,語氣複歸冷靜,“袁紹用兵狡詐,最善設伏。嚴綱此去,隻為探虛。若袁紹真退……我等追上一程,咬他一口即可,不必拚命。”
關靖點頭:“將軍明鑒。我軍今僅餘萬餘可戰之兵,易京糧草將儘,確不宜與袁紹死磕。能逼其退,解易京之圍,已是萬幸。至於追擊……追出三五十裡,襲擾其後隊,奪些糧草輜重便回,方為上策。”
公孫瓚頷首,目光仍凝城外。他心思已不在袁紹,而在更南處。
簡宇。
此名近來聽得太多。渤海一夜而下,清河四日破城,魏郡、陽平、廣平,郡縣如秋風掃葉易主。更可畏者,此人麾下人才濟濟——呂布勇冠三軍,張遼用兵如神,簡雪雖為女流,卻謀略過人,更有張燕、高順、管亥等猛將。
而自己?困守易京,兵不過萬,糧草將儘。袁紹雖退,然簡宇大軍,遲早將至。
屆時,自己又當如何?
“將軍,”關靖似察其憂,低聲道,“簡宇雖強,然新得河北之地,人心未附。且其與袁紹交戰,必有損耗。我軍若趁此機,奪些糧草,補些兵員,或可……”
“或可如何?”公孫瓚苦笑,“或可於此亂世,多活幾日?”
關靖默然。
是啊,多活幾日。於此天下大亂、諸侯並起之時,能多活一日,便是幸事。至於逐鹿天下……那是袁紹、曹操、簡宇那般人物方敢想之事。他們自己,能守易京這彈丸之地,已屬不易。
二人言談間,城下傳來輕微“嘎吱”聲——吊橋放下。繼而,是馬蹄裹布踏地的悶響。五百幽州精騎在嚴綱率領下,如鬼魅融於夜色。
公孫瓚目送其遠,心中暗禱。
願嚴綱平安歸。
願袁紹真退。
願……這易京之圍,真能解。
寅時初,易京西門悄然開啟。
嚴綱一馬當先,朔風槍斜指地麵。身後五百幽州精騎皆玄甲黑馬,馬蹄裹布,行進幾近無聲。人各配弓一張、箭三十支、環首刀一柄——此乃幽州輕騎標配。
嚴綱勒馬,回望城頭。公孫瓚立於火光中,朝他微頷首。
無多言,嚴綱一夾馬腹,戰馬如離弦箭射出城門。五百騎緊隨,若黑潮湧出,沒入沉沉夜色。
他們未走官道,而是沿漳水河岸窪地前行。此乃嚴綱多年征戰所悟——河岸地勢低,最利隱蹤;且土質鬆軟,蹄聲更輕。
月光為薄雲所蔽,隻透朦朧清輝。嚴綱眯眼竭力辨前方地形。他心跳如鼓,非因懼,乃為警。三月了,整整三月困守城中,看袁軍耀武,睹弟兄倒下。將軍所言極是,袁紹用兵狡詐,最善設伏,此番撤退,未必無陷。
“將軍,”副將策馬湊近,聲壓得極低,“前三裡,即袁軍後營。”
嚴綱抬手,全軍立止。他翻身下馬,匍匐爬至一土坡後,探頭觀望。
眼前景象令他瞳孔微縮。
本應戒備森嚴的袁軍後營,此刻一片混亂。營寨柵欄東倒西歪,營帳半數已拆,餘者亦歪斜,似匆忙不及收拾。火光稀疏,僅見零星士卒搬運物什,動作慌張,不時回望。
更遠處,一條火龍正南蜿蜒——那是袁軍主力,正連夜開拔。
“真在退……”嚴綱喃喃。然他並未立刻動身,而是繼續觀察。為將多年,他深諳戰場殘酷詭詐。袁紹用兵十餘載,最擅設伏誘敵,昔年界橋之戰,其便佯退誘公孫瓚騎兵追擊,而後以強弩陣反擊,大破白馬義從。
嚴綱難以忘記那次慘敗。那戰,幽州最為精銳的白馬義從幾近全軍覆沒,而公孫瓚亦自此之後逐漸處於劣勢,在被袁紹擊敗數次之後,幾乎一蹶不振。
“再候。”嚴綱對副將道,“再派遣幾個機靈的弟兄,再靠近點,仔細探查。重點觀察兩側林中有無伏兵。再看那些‘潰兵’,是真亂或假亂。”
“諾!”
三騎下馬,將戰馬交於同伴,自身如狸貓潛於暗夜。此三人皆嚴綱親手所訓斥候,最擅夜行潛伏。
候時漫長。嚴綱伏於土坡後,可聞己心“咚咚”劇跳。春夜寒露濕甲,冰涼透皮入膚,然他渾然不覺。其全神貫注,皆在那片混亂袁營。
約一刻鐘,三斥候陸續歸來。
首位斥候喘道:“將軍,袁軍後營基本已空,僅餘些老弱殘兵收拾輜重。小的近觀,糧車已走大半,餘者皆帶難攜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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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那個斥候接著道:“兩側林中小的亦察明,並無伏兵。袁軍倒多是棄甲丟兵,似走得匆忙,連裝具皆不顧。”
而第三個斥候則是補充了最關鍵的訊息——
“小的聞數袁兵私語,言‘主公病重’、‘速走’、‘莫被公孫瓚追及’。且……”他頓了頓,接著說道,“彼等神色惶遽,不似作偽。”
諸線皆指一結論——袁紹真退,且是倉皇而退,軍心已不穩。
然嚴綱仍然十分謹慎。他憶出城前公孫瓚叮囑——“隻探查,不接戰”、“若遇伏兵,立撤,不可戀戰”。
“傳令,”嚴綱緩起,拍去身上塵土,“全軍上馬。我等追上一觀,然必須保持距離。無我命令,絕對不準接戰。”
“將軍?”副將愕然,“此等良機……”
“正因良機,方須謹慎。”嚴綱冷靜道,“袁紹用兵多年,豈會留下此等明顯的破綻?我等追上,略微觀其虛實即可,若真潰退,再議如何下手。”
“諾!”
五百騎翻身上馬。此次他們未掩蹄聲,然亦未全速衝,保持勻速,遙遙隨袁軍後隊。
嚴綱一馬當先,朔風槍橫於身前。目光銳利如鷹,掃視前方袁軍隊列,察每一細節。
隊伍確實是混亂。士卒推搡,不時有人跌倒;糧車歪斜,有些車更是翻倒路旁,糧灑一地;軍官喝斥、士卒怨言、傷兵呻吟混作一片。
然而嚴綱卻觀察到來一個細節——袁軍雖然隊伍混亂,然其核心中軍部分,卻保基本陣型。彼處車駕齊全,護衛嚴密,旗幟雖不多,然排列有序。
“怕是有詐。”嚴綱心警鈴大作。
若真是倉皇潰退,中軍亦該亂。然現在觀之,袁紹中軍仍有條不紊,此不合常理。
“止!”嚴綱猛抬手。
五百騎齊齊勒馬。
“將軍?”副將疑惑不已。
嚴綱不語,隻是死死地盯著遠方。月下,他見袁軍後隊中,有數士卒“慌”中跌倒,然而爬起來的動作乾淨利落;隨後他又看見,有輛“翻倒”糧車,灑糧不多,似是故意為之。
最重要者,他已經感覺到了一股殺氣。
那是久經沙場的老兵方能感覺的到的,這隱於亂象下的,是那冰冷的殺氣。
“撤。”嚴綱果決令下。
“撤?”副將不解,“將軍,我等尚未……”
“我說撤!”嚴綱厲聲,撥轉馬頭,“此是陷阱!速走!”
嚴綱的直覺救了他不止一次。而此番,直覺告訴他——再往前,即是死地。
騎兵雖惑,然軍令如山,立隨嚴綱調頭。
而就在他們調頭瞬間——
“咚!咚!咚!”
戰鼓聲忽自兩側林間炸響!繼而,火光衝天!無數火把亮起,照出一張張弓弩手冷麵!
箭如飛蝗!
“果有埋伏!”嚴綱心冰寒,然手上不慢,朔風槍舞作銀光,將射來箭矢紛紛格開。
“撤!速撤!”
騎兵拚命鞭馬,向來路狂馳。箭矢在身後呼嘯,不斷有人中箭落馬,慘嚎刺破夜空。
然而嚴綱判斷無比正確——即使撤走的他們距離伏擊圈尚有一段距離,袁軍弓弩射程有限。多箭落於身後,僅少數倒黴者中矢。
五百騎如風撤回,身後是袁軍伏兵懊惱呼喝。
當他們重歸易京城下,天色已蒙蒙亮。
清點人數,損失三十七騎,傷二十餘人。雖不多,然足以證明嚴綱判斷——袁紹果然設伏。
公孫瓚早已城頭候。見嚴綱平安歸來,他頓時鬆了口氣。這位兄弟,從自己起兵後沒多久就一直跟著,好幾次救自己於水火之中,當年界橋之戰,白馬義從幾乎全軍覆沒,要不是嚴綱及時趕來,自己怕是已經成為袁紹的墊腳石了。
“如何?”公孫瓚問。
嚴綱單膝跪地,將所見詳稟,末道:“袁紹確實撤退了,但是卻設下了伏兵。末將判斷,其主力並未走遠,中軍仍然有序。此時再追,恐中其計。”
公孫瓚點頭:“你所行甚妥。袁本初用兵,向來虛實相雜。其能自四世三公之後至河北之主,絕非一時僥幸。”
他望向南方,那是袁軍撤退的方向,緩緩道:“既然其誠心要走,我等便送一程。然不必遠送——追出三十裡,咬他一口,讓其記易京之痛即可。”
“將軍的意思莫非是……”
“你率一千騎,立刻去追。”公孫瓚眼中寒光一閃,“不與其主力戰鬥,隻攻擊其後隊、輜重。放火,殺人,造亂。一擊即走,絕不停留。讓他袁本初知道,易京非其想來即來,想走即走之地。”
“然……”嚴綱猶豫,“若袁紹再設伏……”
“故我隻予你一千騎。”公孫瓚道,“人少,機動靈便,戰不過尚可走。且……袁紹急退,不會為你這一千騎止步決戰。簡宇就要來了,他拖不起。”
嚴綱頓時明白。此乃典型狼群戰術——咬一口即走,讓你疼,讓你流血,然而就是不與你拚命。
“末將領命!”嚴綱抱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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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綱,你記住,”公孫瓚視他,“你的任務是騷擾,而非是決戰。三十裡為限,追至即回。若遇強敵,立刻撤回。我要你活著歸來,絕非悲壯赴死。”
“諾!”
嚴綱轉身下城,再點兵。此番他帶一千精騎,人各多攜火把、火油,顯已備放火。
當彎月升空時,易京城門再啟。
這一次,嚴綱眼中再無猶豫,唯冰冷殺意。
朔風槍在手,紅纓在晨風中輕揚。
狼,出籠了。
寅時三刻,天色依舊昏暗。
嚴綱領著一千幽州精騎出城,這一次不再遮掩行蹤。馬蹄裹著的粗布早已在昨夜探查時磨損大半,此刻千騎奔騰,蹄聲如悶雷般滾過原野,震得地麵微微顫動。
晨風凜冽,吹得嚴綱身後的披風獵獵作響。他端坐馬上,朔風槍斜指身後,槍尖在熹微晨光中泛著冷硬的寒光。那張堅定有神的臉龐,此刻繃得緊緊,濃眉下雙目如電,掃視著前方袁軍撤退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