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太叔顫抖的雙手緩緩將信件展開。
何兄尊鑒:
見字如晤。
待君展箋時,想明儀已殞身秘境矣。
初秉筆時,千緒紛紜,竟不知從何說起。然素知何兄通透,當解明珠暗投之意,冰雪盈懷之思。
縱有萬語終難儘訴,惟願君道基永固,長履星霜。如此,則紅塵莽莽,終有故人懷袖尚存妾卿殘影。
另有一事相托:趙氏阿姊命途多蹇,致性如寒鐵,難輕信人。然其胸藏韜略,智計超群,惜道術未臻化境。何兄雖修為卓絕,卻疏於謀斷。若二人互為
唇齒,恰似雙璧合輝,可補天機之缺。
言儘於此,殘燈將燼。
臨彆惟道——珍重萬千。
明儀絕筆
當信上的最後一個字映入眼簾,何太叔隻覺得一股灼熱的氣流自丹田猛然竄起,直衝天靈。
那並非真氣,而是積壓了數十年的悔恨、自責與不敢置信的狂瀾。他苦心經營的理智堤壩,在這滔天巨浪前寸寸碎裂。
“警告!警告!宿主心魔作亂!”
“警告!警告!宿主心魔作亂!”
“警告!警告!宿主心魔作亂!”
係統麵板以前所未有的刺眼紅光,瘋狂地在他神魂中炸開。可這警告來得太遲了。心魔早已借著信中的真相,在他道心上撕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裂痕。
“呃啊——!”
何太叔一聲悶哼,身形劇震。臉上血色如潮水般褪去,轉而是一片死寂的灰白。
他猛地咬緊牙關,一縷殷紅的血線仍是從嘴角無聲滑落,在他青灰色的衣襟上洇開一朵觸目驚心的寒梅。
劇痛反而讓他從那滅頂的情緒風暴中掙出一絲清明。
“靜心……必須靜心!”
他再不敢有絲毫遲疑,當即盤膝坐地,五心向天,試圖運轉功法,收束那已在體內瘋狂反噬、左衝右突的混亂氣息。然而,心魔豈會讓他如願?
“何兄!…何兄!…”一聲嬌柔婉轉的呼喚,恰在此時於他耳畔響起。那是堵明儀的聲音,與他記憶中一般無二,帶著蝕骨的纏綿與依賴,“你為何不信我?你寧願信這紙上胡言,也不願信我待你的一片真心麼?”
幻音直透神魂,帶著撼動人心的魔力,試圖再度將他拖入往昔的迷夢。
何太叔緊閉的雙目微微顫動,額上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但他結印的雙手卻穩如磐石,未曾鬆開分毫。
此後三天,枯坐於地的何太叔,其識海之內卻進行著一場不為人知的慘烈廝殺。
那裡沒有刀光劍影,卻有心魔化出的萬千幻象。時而重現與堵明儀花前月下的旖旎,時而又展現出信中所揭露的、她那淬毒的匕首刺入他胸膛的冰冷瞬間。
怨憎、愛憐、癡迷、憤恨……諸般情緒被心魔放大到極致,化為無數猙獰鬼手,要將他拖入永世沉淪的深淵。
何太叔謹守靈台最後一點清明,如同在驚濤駭浪中死死把住一葉孤舟。他以莫大毅力,將那些翻騰的惡念與虛假的溫情一一斬碎、剝離、鎮壓。
直到第三日黃昏,殘陽如血,透過窗欞映在他枯槁的麵容上。
“我不甘——!!!”
一聲唯有他自己能聽見的、充滿極致怨毒的嘶吼,在他心神最深處轟然炸響,隨即又迅速衰減,終至湮滅。滔天的魔念,暫時退潮了。
何太叔緩緩吐出一口帶著血腥味的濁氣,卻不敢有絲毫放鬆。心魔雖被暫時壓下,卻遠未根除。
他必須趁此時機,運轉功法,在道心之上布下更堅固的封印,將這頭由自身執念豢養出的可怕怪物,重新打入神魂的最底層。
然而,就在何太叔於寂靜洞府中,與內心魔念進行著凶險萬分的拉鋸之時,遠在千裡之外的趙青柳,卻正經曆著截然不同的光景。
玄穹真君的行宮,一座用作議事的偏殿內,氣氛凝重而肅穆。
殿宇穹頂高懸,其上繪製的周天星鬥在靈力的驅動下緩緩流轉,灑下清冷輝光。
四壁由萬載寒玉砌成,森然的寒氣無聲地彌漫,卻絲毫無法冷卻殿內逐漸升溫的躁動。足以容納數百人的廣闊空間內,此刻已坐滿了來自深海堡壘各方勢力的首腦。
以傳承久遠的六大世家為核心,諸多或雄踞一方、或盤踞一地的大佬們濟濟一堂,更有不少嗅覺敏銳的中小型勢力首領得以列席。
眾人依照實力與資曆悄然排定座次,雖無人明言,卻自有一套森嚴的秩序。殿內人聲嗡鳴,交頭接耳之聲絡繹不絕,種種猜測、試探與不安在暗流中湧動。
而在那最靠前的位置,師家老祖——一位須發皆白,麵容古樸,氣息已臻金丹中期的老者,正獨自闔目靜坐。
他仿佛一座孤崖,對周遭的喧囂充耳不聞,唯有指間緩緩撚動的一串溫潤玉珠,隱隱透露出他內心並非全無波瀾。
“嗡——”
一聲低沉的悶響,那兩扇銘刻著玄奧符文、重若山嶽的寒鐵木大門,此刻竟緩緩向內開啟。
殿內所有的嘈雜聲浪,如同被一隻無形巨手驟然掐斷,瞬間陷入一片落針可聞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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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道或好奇、或審視、或敬畏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大門方向,聚焦在那位正邁步走入殿內的女子身上。
來人正是趙青柳。
她並未身著華服珠翠,僅以一襲素淨的流雲白袍罩身,墨玉般的長發簡單束起。
然而,在她踏入殿門的刹那,周身那渾然天成的清冷氣度,以及那雙沉靜眼眸中流轉的、與年齡不符的睿智與從容,竟讓這滿殿豪強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她步履從容,行走間袍袖微動,似有清風相隨。自返回流雲殿後,她便將自己那驚世駭俗的計劃,與玄穹真君麾下那些眼高於頂的政務官團隊反複推演、論證。
曆經數日不眠不休的思辯與交鋒,那份原本隻存在於構想中的藍圖,終於被完善為一個無懈可擊、極具可行性的方案。也正因如此,她才有資格,站在這裡,召集這深海堡壘的所有權柄者。
無數道目光追隨著她移動的身影,複雜難言。那目光中,有對玄穹真君無上威權的敬畏,但更多的,是一種幾乎無法掩飾的、灼熱的羨慕——並非針對她本人,而是針對她所代表的那個位置。
元嬰修士的唯一親傳弟子!
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她極有可能繼承玄穹真君的衣缽,繼承他那深不可測的功法、龐大的資源。
這潑天的機緣,這一步登天的坦途,如何不讓他們這些在權力與資源中掙紮浮沉了數百的老家夥們,看得眼熱心悸?
不少人心中已是翻江倒海,恨不得能以身代之,若那得蒙真君垂青的是自家子孫,該是何等光景……
趙青柳對這一切或明或暗的視線恍若未覺,她徑直走向大殿最前方那空置的主位之旁,身形挺拔如青竹,靜立不語,卻已然成為了整個殿堂絕對的中心。
六大世家的老祖分坐前排,彼此間眼神微妙交彙,神識在虛空中激烈碰撞——這場突如其來的召集,讓這些活了數百年的老怪物們都嗅到了不尋常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