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未亮,邵伯湖麵上的薄霧尚未散儘,陳家的鹽船便已揚帆起航。陳萬富立在船頭,望著遠處蘆葦蕩的方向,指尖撚著一枚銅錢,眼底帶著成竹在胸的笑意——他算準趙營長按假圖清樁時,定會被水下鐵刺樁紮破船底,屆時日軍問責下來,趙營長自顧不暇,陳家鹽船便能順順利利走完這趟水路。
“東家,按您的吩咐,船走的是老航道,避開了草圖上標注的暗樁位置。”老奎掌舵過來稟報,胳膊上的繃帶還透著淡淡的藥味。
陳萬富頷首:“趙營長以為拿了真圖,實則是自投羅網。等他發現清樁出了岔子,咱們的鹽早就運到碼頭了。”
話音剛落,船身突然劇烈一震,像是撞上了什麼硬物,緊接著便是木板破裂的聲響,湖水順著船底的破洞洶湧而入。
“不好!船底漏水了!”水手們的驚呼此起彼伏,紛紛抄起木桶往外舀水,可湖水湧入的速度遠快於舀出的速度,鹽船漸漸開始傾斜。
陳萬富臉色驟變,俯身查看船底:“怎麼會?這裡根本沒有暗樁!”
“東家快看!”老奎指向船舷外側,隻見幾根帶著倒鉤的鐵樁從水下露出半截,樁尖上還掛著船底的木板,“這不是您說的那兩處鐵刺樁!是新埋的!”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幾聲炮響,三艘快艇衝破薄霧,朝著鹽船疾馳而來,船頭插著的正是趙營長麾下的旗幟。趙營長立在領頭的快艇上,手裡把玩著那枚熟悉的彈殼,嘴角掛著勝券在握的冷笑:“陳萬富,你可真是老奸巨猾,險些就讓你鑽了空子!”
陳萬富心頭一沉,瞬間明白過來——趙營長從一開始就沒信過那幅草圖。
“你故意拿走假圖,就是為了讓我以為計劃得逞?”陳萬富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不然呢?”趙營長哈哈大笑,“你以為散播我私藏軍火的風聲,用假圖引我入套,就能借日軍的手除掉我?可惜啊,你千算萬算,漏算了兩個人!”
他抬手一揮,快艇的船艙裡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陳萬富看清來人時,瞳孔驟然收縮:“王掌櫃?你怎麼會在這裡!”
王掌櫃站在趙營長身側,臉上沒了往日的恭順,多了幾分複雜的神色。趙營長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擲地有聲:“第一個,便是他——從一開始就是我的人。你讓他打探軍火庫的消息,轉頭他就把你的全盤計劃,一字不落地報給了我。”
“叛徒!你這個吃裡扒外的叛徒!”陳萬富氣得渾身發抖,指著王掌櫃的鼻子怒斥,“我待你不薄,你為何要背叛我?”
王掌櫃垂下眼瞼,聲音帶著難掩的苦澀:“陳老板,我也是沒辦法。我的妻兒都在趙營長手上,他要我反水,我若不從,便是家破人亡的下場。更何況,”他眼角掃過沉沒的鹽船,閃過一絲不忍,卻又立刻挺直了腰板,“你幫著小西贅和運鹽,賺著國難財,本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韙。我雖為生計所迫,卻也不願跟著你助紂為虐!”
陳萬富一怔,隨即狂笑起來,笑聲裡滿是譏諷:“助紂為虐?你身邊的趙營長,你敢說他不是走狗?靠著日軍的勢力作威作福,他比我好得了多少!”
趙營長臉上的笑意瞬間斂去,眼神變得深邃如潭,他攥緊手中的彈殼,一字一句道:“我是不是走狗,心中自有一杆秤。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這話似是辯解,又似是暗示,陳萬富正想反駁,卻聽趙營長話鋒一轉,語氣帶著濃濃的嘲諷:“陳萬富,你沒想到吧?第二個漏算的,就是你引以為傲的畫圖人劉三!”
陳萬富心頭一緊:“劉三怎麼了?他不過是個懂水路的船工,我給了他錢,他自然為我辦事!”
“辦事?”趙營長嗤笑一聲,“你一心想著扳倒我,急功近利到連對方的底細都懶得打探!劉三幾次暗中接濟湖邊的反日武裝,幫他們偷運過藥品和槍支,這些你竟一無所知?”
他向前半步,聲音陡然提高:“你隻當他是個能畫航道圖的工具,卻不知他早看你不順眼——幫日軍運鹽的奸商,正是他最痛恨的人!你讓他畫假圖,他表麵應承,暗地裡卻在圖上留了隻有我能看懂的暗記,不僅暴露了你的老航道,更把你想借他們之手除我的盤算,間接透給了我!”
陳萬富如遭重錘,踉蹌著後退半步.
“就怪你太過魯莽,一心隻想著報複,連最基本的識人辨心都拋到了腦後!”趙營長的聲音帶著刺骨的寒意,“你以為收買了劉三,就能算計我?殊不知,你用的每一個人,都成了戳向你的尖刀!”
“另外,忘了告訴你。”趙營長補充道,“你讓王掌櫃散播的風聲,我不僅獲知了,還讓小西贅和知道了你陳家鹽船深夜與劉三接觸,意圖不明。”
鹽船漸漸失去浮力,開始下沉,水手們紛紛跳上救生艇,陳萬富望著沉入湖中的鹽貨,心疼得滴血——那是陳家大半年的積蓄。
“陳會長,小西大佐有令,請你即刻上岸接受調查。”藤野的聲音透過喇叭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大佐給你機會做本分生意,你卻勾結抗日武裝,蓄意破壞水路運輸,這次誰也保不住你!”
陳萬富踉蹌著扶住船舷,看著趙營長得意的嘴臉、王掌櫃決絕的背影,終於明白自己這步棋輸得有多徹底。他以為的“暗棋”,不過是趙營長布下的“局中局”;他想讓小西贅和猜忌趙營長,卻反倒讓自己成了他們眼中“不聽話的隱患”。
老奎扶著失魂落魄的陳萬富跳上救生艇,低聲道:“東家,咱們現在怎麼辦?小西大佐要是真認定咱們通敵,後果不堪設想啊!”
陳萬富閉上眼,原以為自己算儘了人心,卻沒料到自己信任的王掌櫃會臨陣倒戈,倚仗的劉三竟是抗日誌士的同情者。
“得不償失,真是得不償失啊……”陳萬富喃喃自語,聲音裡滿是悔恨與絕望,“我不僅丟了鹽貨,還徹底得罪了日軍,往後陳家在邵伯湖,怕是再無立足之地了。”
救生艇朝著岸邊劃去,身後是漸漸沉沒的鹽船,身前是日軍和趙營長布下的天羅地網。陳萬富知道,這一次,他是真的栽了。而趙營長那句“心中自有一杆秤”,還有劉三隱藏的身份,都像一根刺,紮在了他的心頭,讓他隱隱覺得,這邵伯湖的水,遠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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