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小西贅和派人將陳萬富從揚州接到鳳城。指揮部裡，陳萬富聽聞兒子死訊後，身子晃了晃，被陳先如扶著才站穩，眼裡的光也滅了，隻剩一片死寂。
小西贅和語氣帶著狠：“陳萬富，你這條命是陳會長求來的。說吧，往後打算怎麼替皇軍效力？”
陳萬富渾身一顫，卻沒像從前那樣磕頭求饒，隻是啞著嗓子抬頭，聲音裡滿是死灰：“太君，我兒子沒了……什麼鹽莊碼頭、什麼利益好處，我都不在乎了。求太君開恩，讓我回老家守著祖宅，了此殘生就行。”
小西贅和挑眉打量著他——這老頭眼裡沒了往日的精明算計，隻剩徹骨的疲憊，看來是真對權力利益沒了念想。留著他榨不出更多油水，殺了又徒增麻煩。
他難得鬆了些語氣：“既然你隻想養老，皇軍也不為難你。往後安分守己待在老家，不許踏出鎮子半步。若敢妄動，彆怪皇軍不客氣。”
陳萬富渾濁的眼裡閃過一絲微光，忙不迭點頭：“謝太君開恩，謝太君……”
小西贅和轉頭看向一旁的陳先如，眼神驟然變冷：“他要是敢踏出鎮子一步，或者給我耍什麼花樣，陳會長，到時候可拿你是問，休怪我不講情麵！”
陳先如心頭一緊，忙躬身應道：“是，晚輩明白。”
陳先如送陳萬富回揚州，陳萬富沒跟陳先如說一句話。陳萬富看著空蕩蕩的鹽莊、被日軍接管的碼頭，又想起慘死的兒子，一夜之間像老了二十歲。恍惚間，那日在鳳城想害念姝不成的夢語竟清晰地響在耳邊：“禍福無門，惟人自招，善惡有報，如影隨形……”
他猛地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眼淚混著渾濁的涎水往下淌。是啊，善惡有報，如影隨形。這些年他為了鹽利，勾結過偽軍，包庇過走私，閉眼不看百姓在苛捐雜稅下的哀嚎，總以為錢能遮百醜，勢能護子孫。
可到頭來呢？兒子用一條年輕的命，了了他半生的罪孽，了了那些藏在賬本夾縫裡的陰私，了了他對“安穩”二字的癡心妄想，了了對趙家的血債，也給陳家的敗落添了最後一筆——兒子沒了，家業散了，就算自己活著，往後的日子，也隻剩一片空寂的廢墟了。
他癱坐在鹽莊的青石板上，渾濁的淚再也忍不住，順著鬆弛的臉頰嘩嘩往下淌，他抬頭，忽然間竟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大笑——那笑聲裡裹著無儘的悲涼，肥胖的身子隨著笑聲劇烈搖晃，像一株被狂風摧殘的枯樹。
昔日臉上的精明、傲慢、算計，此刻全被衝刷得乾乾淨淨，隻剩深入骨髓的悔恨與淒涼。這笑聲漸漸低啞下去，直至化作無聲的哽咽。他望著鹽莊裡滿地的狼藉，忽然想起十年前東嶽廟前那位老和尚的偈語——‘來也匆，去也匆，爭來爭去一場空。金也空，銀也空，因果清算一場空……’”
哪料，如今竟一語成讖，終究陷入了自己編織的因果羅網。
次日，陳萬富沒再看鹽莊一眼，也沒跟任何人道彆，隻是收拾了一個包袱，裡麵裝了幾件舊衣，佝僂著身子，一步步走出了揚州城，回了那個早已荒蕪的鄉下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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