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先如猛地回神,眼底的悲痛還未散儘,濃重的煙味裹著酒氣在鼻尖縈繞。他抬眼瞥了眼桌案上的銅鐘,時針早已過了亥時,這個時辰來敲門,除了秋桐,再無旁人。前兩夜她也是這般,借著送茶送點心的由頭來書房打轉,那點心思,他怎會不知?
可此刻的他,滿心都是管家的死、陳萬富的敗局,還有謝蘭?那句決絕的“緣儘”,哪裡還有半分男女情愛的興致。指尖的煙蒂燃到了儘頭,燙得他指尖一縮,才慢悠悠將其摁滅在煙灰缸裡,聲音冷得像窗外的寒風:“有事?”
門外的秋桐裹緊了身上的夾襖,夜露打濕了她的鬢發,透著刺骨的涼意。她攥著帕子,聲音帶著幾分刻意的急切:“少爺,是小姐讓我來的!她夜裡做了個怪夢,非要讓我來問問您——揚州那邊老爺和大少爺的情況,到底怎麼樣了?”
她頓了頓,故意打了個輕顫,語氣添了幾分委屈:“外麵凍得人骨頭疼,您能不能讓我先進屋說?”
陳先如沉默了片刻,聲音依舊沒什麼溫度:“進來吧。”
門軸吱呀一聲輕響,秋桐掀簾而入。剛踏進門,她便下意識縮了縮脖子——屋內的煙味比屋外的寒氣更嗆人,而端坐在圈椅上的陳先如,比晨間見到時更顯頹敗。青黑的胡茬爬滿下頜,襯得臉色愈發蒼白,襯衫領口鬆垮地敞著,露出的鎖骨處還沾著些酒漬,眼底蒙著一層化不開的灰霧,整個人像被抽走了精氣神,蔫蔫地塌在椅中。
秋桐忘了來時的盤算,那句準備好的寬慰話到了嘴邊,竟先被心疼占了上風。她快步上前,聲音裡帶著難掩的顫音:“姑爺,您這是怎麼了?怎麼把自己糟踐成這樣?”
陳先如眼皮都未抬,語氣冷淡得像結了冰:“小姐怎麼了?”
“小姐做了個怪夢!她夢見老爺,孤零零站在荒郊野外,頭發白了,穿得破破爛爛,眼神空落落的,看著就讓人心慌;還夢見大少爺,背對著她站在老宅子的石榴樹下,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在哭,小姐怎麼喚都不回頭,腳像灌了鉛似的挪不動步……”
“小姐非要讓我來問問您,揚州那邊到底是不是真的都好。”
陳先如心頭猛地一震,難道真是感應?這夢竟精準得如此駭人!
他迅速斂去神色裡的異動,彎腰往前傾了傾身子,語氣刻意放得平緩,卻仍掩不住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沒事,讓她不必惦記。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懷著孩子想得多了。沒彆的事,你先回去吧,替我轉告她,安心養胎便是,有我在,不會出岔子。”
陳先如沒再抬眼看她,冷漠得像打發一個平常的丫頭。他的疏離像針,刺得秋桐心裡鑽心的疼。她突然捂住臉,淚水順著指縫洶湧而出,輕輕的啜泣聲細碎又綿長,像暮春的細雨打在窗欞上,滿是柔弱無依的委屈,連肩膀都跟著微微顫抖:“姑爺難道不喜歡秋桐了嗎?秋桐日日念著姑爺,想著姑爺,看到姑爺這般難過,秋桐的心都碎了。秋桐沒什麼本事,不能替姑爺分擔家業,也不能抹平姑爺的傷痛,隻想給姑爺一點點快樂,讓姑爺暫時忘卻那些傷心事。若是姑爺真的對秋桐厭煩了,覺得秋桐礙眼了,秋桐這就走——離開姑爺,離開陳家,從您的視線裡永遠消失,再也不來打擾您半分!”
她說著便要起身,那副決絕中帶著哀求的模樣,忽然像一道驚雷劈進陳先如的腦海。
他猛地抬眼,視線落在她淚痕斑斑的臉上——她垂著眉眼,睫毛濕漉漉地黏在一起,嘴角微微抿著,帶著幾分倔強的委屈,那副“你若不要我,我便即刻消失”的孤勇,竟與謝蘭?當年那般相似。
還記得蘭?初嫁入陳家時,也曾這般小心翼翼地討好他,受了委屈也隻是默默垂淚,卻從不說重話,隻會用這種柔軟的方式牽動他的心。有一次他因生意不順遷怒於她,她也是這樣紅著眼眶說“若是我惹你不快,我便回娘家待些時日”,那副既不舍又要強的模樣,讓他瞬間軟了心。
他才明白,為何他會對秋桐動了春心。原來她身上的那份柔弱與決絕還有她眉眼間低垂的隱忍,竟與蘭?如此相似。
陳先如的心猛地一揪,像是被什麼東西攥住了。連日來對謝蘭?的思念、愧疚與遺憾,在此刻被秋桐這副模樣勾得翻湧而出。他看著她要起身的動作,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帶著連自己都未察覺的急切:“彆走!”
話音落下,連他自己都愣住了。
秋桐的動作一頓,眼底飛快掠過一絲得逞的光亮,卻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委屈與難以置信。她抬眼望著他,淚水還在往下掉,聲音帶著哭後的沙啞與試探:“姑爺……您不讓我走?”
陳先如喉間發緊,方才的冷漠早已蕩然無存。他看著她酷似謝蘭?的眉眼,心頭的防線轟然崩塌——或許是思念太深,或許是孤獨太甚,他竟舍不得這片刻的“熟悉感”,舍不得這主動向他靠近的柔軟。
他彆過臉,避開她的視線,聲音帶著幾分不自然的沙啞:“……不必走。夜深了,外麵涼。”秋桐遲疑了一下,確定陳先如是在喚她,她激動地撲進他的懷中。
他的手箍上來,力道比往日沉,帶著點失控的急切,喉間滾出一聲低啞的“彆走”。可那聲音裡裹著的尾音,輕得像歎息,又像在喚另一個名字,模糊得讓她抓不住,卻偏偏刺得她耳尖發麻。
“姑爺……秋桐在呢。”
這一聲喊出去,他的動作果然頓了頓,那層“陌生”像被風吹散的霧,很快被更濃的酒意和欲望蓋了過去。
他反手摟住秋桐的腰,力道大得幾乎要將她揉進骨血裡。秋桐猝不及防,鼻尖撞在他溫熱的胸膛,喉間溢出一聲細碎的嚶嚀,下意識抬手攥住他的衣襟。她的鬢發蹭過他的脖頸,帶著夜露的微涼,與他身上的煙酒氣、溫熱的氣息纏在一起,衣衫摩挲聲、急促的呼吸聲交織著,在寂靜的書房裡格外清晰。
“咚咚咚!”
敲門聲驟然響起,像一盆冷水,驟然澆滅了屋內升溫的曖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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