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畢,他用火漆封好,喚來一名絕對心腹的家將,低聲吩咐:“老規矩,扮作商賈,繞道新城郡,務必親手交到夏侯都尉手中。”
家將領命,悄然消失在夜色裡。
呂貢走到帳外,望著襄陽城的方向,眉頭緊鎖。他能感覺到,陳暮對荊州的掌控越來越強,自己這顆釘子的作用正在迅速減弱。而曹操那邊,似乎也並未給他進一步的明確指示,這種被懸在半空的感覺,讓他倍感煎熬。
數日後,這封密報,連同其他渠道的信息,擺在了許都丞相府曹操的案頭。
曹操仔細閱讀著,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麵。他消瘦了許多,赤壁之戰的大敗對他打擊不小,但那雙眼睛依然銳利如昔,藏著深不見底的城府。
“陳明遠……好手段。”曹操喃喃自語,語氣複雜,“周瑜怒而西進,劉備求地不得,他卻能穩坐襄陽,一邊加固城防,一邊安撫劉備,看似處處被動,實則將壓力分散於外,牢牢守住基本盤。此子成長之快,遠超吾之預料。”
他既欣賞陳暮的能力,又對其脫離掌控感到深深的忌憚。陳暮拒絕劉備,在他意料之中,但這般處理得滴水不漏,還反過來加固了荊南防禦,顯示其思慮之周詳。而周瑜的西進,雖然給陳暮製造了麻煩,但也讓江東的觸角伸向了更靠近益州的地方,這並非曹操樂見。
“丞相,是否要催促呂貢,設法在荊州內部製造些事端?或令夏侯妙才夏侯淵)在南陽施加壓力?”程昱在一旁建議。
曹操沉吟片刻,搖了搖頭:“不必。呂貢已成孤子,貿動反受其害。夏侯淵新敗於渭南,需穩固關中。此時對荊州逼迫過甚,恐將其徹底推向孫劉。”
他思忖良久,提筆寫下一封密信,不蓋官印,隻用私人印記:“明遠……聞江東跋扈,西侵峽江,劉備亦有所求,荊州多事,吾心甚憂……卿既總督荊州,當以國事為重,若能伺機挫周瑜銳氣,報赤壁之仇,乃社稷之幸也……許都諸事繁雜,盼卿捷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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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中滿是關切與鼓勵,但核心意思隻有一個:希望陳暮主動去和周瑜硬碰硬。
密使帶著這封意味深長的信,再次秘密南下襄陽。
鎮南將軍府書房內,陳暮屏退左右,獨自閱信。他嘴角泛起一絲冷峭的弧度。
“驅虎吞狼……曹公啊曹公,到了今日,你還想將我當作棋子麼?”他低聲自語,將信紙在燭火上點燃,看著它化為灰燼,“我若與周瑜死戰,無論勝負,得益者是誰?是你,是劉備,唯獨不是我荊州!”
他對王粲道:“曹操欲使我與周瑜兩敗俱傷,他好坐收漁利。我偏不讓他如願!回複來使,就說我軍新整,水戰不精,糧草不繼,需時日準備。但必謹記丞相教誨,儘力為國鎮邊,伺機而動。”依舊是拖延與敷衍。
王粲擔憂道:“明遠,如此應對,隻怕曹操不滿日甚。”
“不滿又如何?”陳暮目光平靜,“他赤壁新敗,元氣未複,西有馬韓,東有孫權,內部亦需整頓,短時間內,無力南顧。我此時示弱,而非示強,正是爭取時間。待我荊州兵精糧足,水軍練成,又何懼他之不滿?”
接連應對完三方來的壓力,已是深夜。陳暮沒有立刻休息,而是信步走回後府庭院。
夏夜微涼,庭院中草木清香,偶爾傳來幾聲蟲鳴。他走到書房外,看到窗紙上透出溫暖的燈光,推門進去,隻見妻子崔婉正坐在燈下,手中做著女紅,旁邊的小床上,兒子陳砥睡得正酣,小臉恬靜。
“夫君,忙完了?”崔婉抬起頭,溫柔一笑,放下手中的活計,起身為他斟了一杯熱茶。她敏銳地察覺到丈夫眉宇間那揮之不去的疲憊與凝重。
陳暮接過茶杯,在妻子身邊坐下,目光落在兒子熟睡的臉上,冷硬的心腸仿佛被一絲暖流浸潤。他輕輕握住崔婉的手,低聲道:“婉君,今日劉備派人來索要荊南四郡。”
崔婉微微一怔,她是世家女,深知其中利害,輕聲道:“夫君定然拒絕了。”
“嗯。”陳暮點頭,“不僅拒絕,周瑜已派甘寧西進,在我江陵上遊立寨。曹操也來信,明裡暗裡催促我與周瑜開戰。”
他將三方壓力簡略道來,雖語氣平淡,但崔婉能感受到那平靜水麵下的驚濤駭浪。她反手握緊丈夫的手,柔聲道:“外有群狼環伺,內有百廢待興,夫君辛苦了。”
陳暮望著跳動的燈焰,緩緩道:“樹欲靜而風不止。他們都不願見我安穩發展,都希望我亂,希望我弱,希望我按他們的意願去爭鬥、去消耗。”他另一隻手無意識地摩挲著一直隨身攜帶的那塊黑色砥石,石麵已被磨得無比溫潤,卻依舊帶著天然的粗糲與堅硬,“周瑜之銳,劉備之韌,曹操之奸……皆如這磨刀之石。”
他抬起眼,目光穿過窗戶,望向無儘的夜空,聲音變得堅定:“然,風愈急,樹當愈穩。他們越是逼迫,我越要沉住氣。周瑜西進,我便嚴防死守,耗其銳氣;劉備索地,我軟硬兼施,絕其妄想;曹操驅虎,我虛與委蛇,拖延時間。當前第一要務,非爭一時之長短,乃是內修政理,獎勵耕織,秘密擴建造船工坊,加速水軍練兵,廣納流落人才,將荊襄九郡的根基,打得牢不可破!”
他的話語中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決心和力量。崔婉看著他被燭光勾勒得愈發清晰的側臉,心中充滿了信任與支持。她知道,自己的夫君早已不是當年那個需要小心翼翼在夾縫中求存的謀士,而是一位能夠獨當一麵、執掌大局的雄主。
“夫君但有所命,妾身與孩兒,永遠在你身後。”她輕聲道。
陳暮緊緊握了握她的手,目光重新落回熟睡的兒子身上,又看了看手中的砥石。
磨礪,從未停止。但如今的陳暮,已不再是單純被動承受磨礪的石塊。他本身,也已成了一塊能夠磨礪他人、甚至磨礪這時代的堅硬砥石。外間的風波或許洶湧,但襄陽的根基,正在這無聲的對弈與堅守中,一點點變得更加堅實。
然而,他也清晰地預感到,這表麵的平靜之下,暗湧愈發湍急。周瑜不會善罷甘休,劉備不會放棄野心,曹操更不會長期坐視。一場更大的風暴,或許已在醞釀,隻待一個合適的時機,便會轟然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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