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陵都督府的內務整頓,在周蕙沉靜而堅決的手腕下,進入了實質性階段。錢二的問題,經過阿絮暗中查訪和與“劉記炭鋪”老板的巧妙套話,很快水落石出。錢二並非孤例,他與府中負責采買部分藥材、以及掌管一部分倉庫鑰匙的另兩名仆役皆是夷陵本地人,互相有姻親關係)結成小團體,利用采買差價、虛報損耗、以次充好等手段,數年下來貪墨的銀錢頗為可觀。
周蕙並未立刻發作。她先不動聲色地調閱了這三人數年來的經手賬目,核對了庫房相關物資的存量與出入記錄,將證據一一理清。同時,她通過馬謖夫人,側麵了解了這三人在府中及城內的關係網絡,確認並無更深背景或外部勢力牽扯,純屬貪圖財貨、欺上瞞下。
十月初八,周蕙以“核查冬用物資儲備”為由,召集所有管事仆役至中庭。她端坐於廊下,麵前案幾上擺放著賬簿和幾樣實物。阿絮侍立一旁,另有四名從周家帶來的健壯仆婦靜立兩側,氣氛肅然。
“錢二、李貴、孫福,出列。”周蕙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被點名的三人心中咯噔一下,硬著頭皮上前。
周蕙先拿起一小袋木炭,正是錢二那日從“劉記炭鋪”取來的“樣品”:“錢二,你說此炭乃江陵‘隆昌炭行’特製無煙香炭,價高質優。然我令人詢遍夷陵、江陵炭行,並無‘隆昌’字號。西市‘劉記炭鋪’掌櫃已承認,此乃其鋪中尋常白炭,每擔市價八百錢,而你報賬為一千三百錢。差價何在?”
錢二臉色唰地變白,還想狡辯,周蕙已將一疊對比賬目和證人供詞畫押)扔在他麵前。接著,她又一一指出李貴在藥材采購中以普通草藥冒充名貴藥材、孫福在庫房記錄中虛報布匹蟲蛀損耗等事,證據確鑿。
三人麵如土色,跪地求饒。
“府中規矩,爾等想必清楚。貪墨主家財物,欺瞞主上,按律當送官究辦,杖責、徒役皆是輕的。”周蕙語氣轉冷,“念爾等在府中效力多年,未曾涉及他惡,今日從輕發落:所貪墨之銀錢,限三日之內加倍賠還入庫。三人即刻逐出府去,永不錄用。其家眷若在府中為役,一並清退。”
這處置既嚴又留有餘地。加倍賠償和全家清退是嚴厲懲罰,足以震懾旁人;不送官,則避免了將家醜外揚,也給了這幾家人一條活路畢竟若被定罪為盜,全家都可能受累)。
錢二等人哪敢再有異議,連連磕頭謝恩不送官已是開恩),灰溜溜地被帶下去收拾東西。
周蕙環視庭中噤若寒蟬的眾仆役,緩聲道:“都督鎮守荊西,日夜操勞於軍國大事。我等在府中,雖職司微末,亦當各儘其責,忠心事主。今日之事,望諸位引以為戒。儘心做事者,府中自不會虧待;若再有欺心之徒,嚴懲不貸!”
她隨即宣布了幾條新的內務管理細則,包括采買需兩人同行、報價需附市價單據、庫房定期盤點交叉核對等,條理清晰,操作性強。最後,她提升了兩名平日踏實勤懇、口碑較好的老仆分彆接替采買和部分庫管職責。
一場風波,半日之內塵埃落定。府中上下,無論原先有無小心思,皆對新主母雷厲風行、明察秋毫的手段心生敬畏,做事愈發謹慎勤勉。
消息傳到前院,馬謖向陳砥稟報時,讚道:“夫人處置得當,恩威並施,既清除了蠹蟲,又穩住了人心,立了規矩。府中風氣,為之一肅。”
陳砥微微頷首。周蕙此舉,不僅解決了內患,也間接幫他剔除了府中可能因小利而被人收買利用的隱患。他原本還稍有些擔心她年輕鎮不住場麵,如今看來是多慮了。內宅安穩,他更能專注於外部的驚濤駭浪。
鬼哭嶺白霧吞噬兩名精銳隊員的噩耗,讓陳砥意識到,麵對這種超乎尋常理解的“異象”,僅靠軍隊探查是徒勞的,甚至可能引發更不可測的後果。他采納了周蕙的建議,決定轉換思路。
一方麵,他下令石敢小隊撤至鬼哭嶺外圍更安全的區域,建立長期監視哨,隻記錄白霧活動範圍、顏色變化、以及周邊環境如動植物、水流)的異常,嚴禁任何形式的靠近或挑釁。同時,他通過馬謖,向荊西各郡乃至臨近的巴東、武陵等地廣發“求賢令”,名義上是為編纂詳細的《荊西山川風物誌》,需招募“通曉地質礦藏、辨識毒瘴奇物、熟知古傳說方技之異士”,待遇從優。
另一方麵,他秘密召見了“澗”組織在荊西的聯絡人,提出了新的交易請求:搜集一切關於“沉魄瘴”、“地火陰氣”、“古代秘製毒霧”的記載、傳聞乃至可能存在的防護或破解之法。代價是荊西官市未來三年的部分優先交易權,以及一筆數額可觀的金帛。
“澗”的老者聽聞“鬼哭嶺白霧”的描述後,麵色也罕見地凝重起來:“陳都督,此等事物,老朽行走南北多年,亦隻是耳聞,未曾親見。古籍野史中確有類似記載,多與古時大能力者封禁邪物、或祭祀凶地有關。其成因莫測,應對極難。不過……老朽倒是想起一人,或可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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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人?”陳砥追問。
“此人姓葛,名洪,字稚川,丹陽句容人。其從祖葛玄,號葛仙公,乃前代著名方士。葛洪本人博聞強識,尤好神仙導養、煉丹醫藥之事,兼通儒學,曾著《抱樸子》等書。其人早年遊曆甚廣,或許對西南異事有所涉獵。隻是他性情澹泊,近年似乎隱居羅浮山嶺南)煉丹著書,尋之不易,且未必肯出山。”老者說道。
葛洪?陳砥記下這個名字。即便不能請動本人,若能得其著作或門人指點,或許也有幫助。
“此外,”老者又道,“司馬懿那邊,對‘黑巫’的供奉有增無減,第二批物資已運抵永昌。據說下次祭祀規模更大,地點就在那‘門’前。張貉報告中隱約提及,‘黑巫’大巫似乎對那種‘猛火油’極其重視,稱之為‘大地真血’,或與開啟‘門’有關。”
陳砥心中一動。司馬懿不惜代價要開啟的“門”,鬼哭嶺守護或產生)白霧的節點,還有南中那“血眼山鬼”的邪符……這些看似分散的事件,是否都指向同一種古老而危險的力量?司馬懿到底想從“門”後得到什麼?
“繼續留意永昌動向,尤其是下次祭祀的具體時間和‘門’的更多信息。”陳砥對“澗”的老者道,“價錢好商量。”
送走“澗”的人,陳砥獨坐書房,指尖在地圖上鬼哭嶺的位置重重一點。白霧阻路,強攻不可取,唯有尋隙智取。在找到方法之前,那裡必須封鎖,絕不能讓司馬懿或其他勢力搶先一步,也絕不能讓其威脅擴散到夷陵。
成都,丞相府。
諸葛亮半倚在病榻上,手中拿著李恢接連發來的緊急奏報,眉頭深鎖,蒼白的麵容更顯憔悴。南中的局勢惡化速度超出了他的預期。從單純的軍械失蹤、村寨被屠,發展到邪符詛咒、毒霧蔓延、乃至牽扯出“血眼山鬼”這等古老恐怖的傳說,這已不是尋常叛亂,而是一場涉及信仰、巫蠱和心理戰的特殊戰爭。
蔣琬、費禕、董允侍立榻前,皆麵有憂色。
“李正方李恢)已是竭儘全力,然此等邪祟之事,非其所長。”諸葛亮聲音微弱,卻依舊清晰,“南中若因巫蠱而崩,則我大漢後方永無寧日,北伐大業更是空中樓閣。”
“丞相,是否增派大軍彈壓?”蔣琬問道。
諸葛亮緩緩搖頭:“大軍可剿匪,難破心中之鬼。如今蠻民恐懼者,非刀兵,乃邪符詛咒也。需以正破邪,以法破詭。”他沉吟片刻,“朝中何人,既熟知南夷風俗,又通曉方術醫理,且膽識過人?”
費禕思索道:“諫議大夫譙周,博學多聞,尤精讖緯星象,或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