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耀七年公元225年)三月廿五,樊城外聯軍大營。
連綿的春雨下了兩日,終於放晴。泥濘的土地上,聯軍士卒正忙著加固營壘、晾曬器械。持續七日的圍攻,雖未破城,但樊城已徹底成為一座孤島。城外土山與城牆等高,弓弩手日夜輪值,壓製城頭;漢水江麵,文聘水軍鐵鎖橫江,片板不得入;陸上長圍深溝,更無一人一馬能進出。
中軍大帳內,趙雲與陸遜正在聽取各部彙報。
“七日圍攻,我軍陣亡一千三百餘人,重傷八百,輕傷無算。其中多為攻城時遭滾木擂石、箭矢金汁所傷。”軍司馬稟報傷亡時,聲音低沉,“樊城城牆多處損毀,尤以北門及東側水門附近為甚,但魏軍修補及時,尚未出現可乘之隙。城內似有存糧不足跡象,近日城頭守軍飯食明顯減量,且已開始宰殺騾馬。”
陸遜看向趙雲:“牧州,強攻傷亡確實過大。樊城之堅,名不虛傳。”
趙雲神色平靜,目光卻銳利如昔:“攻城本就十倍於守。徐晃善守,早有預料。然我軍亦非全無進展——樊城已絕外援,糧草日蹙,軍心漸搖。此消彼長,破城隻是時日問題。關鍵在於,我們還有多少時日?”
他轉向負責情報的校尉:“司馬師騎兵動向如何?關中曹真部有何消息?”
校尉稟道:“司馬師所部五千騎,遊弋於鄧縣以南,連日襲擾我軍北路糧隊及斥候,已發生十餘次小規模衝突。我軍護送糧隊的兵車陣嚴密,其未能得逞,但確實牽製了我部分兵力。至於曹真部……”校尉頓了頓,“最新探報,曹真前鋒約五千人,已於三日前出武關,進入南陽盆地,目前駐於析縣今河南西峽)一帶,距離宛城約兩百裡。其主力兩萬,似仍在武關以西集結。”
“曹真動作不算快。”陸遜沉吟,“看來司馬懿是打算以宛城為餌,誘我頓兵堅城之下,待我軍疲憊,關中援軍再以逸待勞。好一個以靜製動。”
趙雲走到輿圖前,手指從樊城劃過,點在宛城:“司馬懿所圖,無非拖延。拖得越久,對他越有利——我軍糧草消耗日巨,士卒久戰生疲,若再聞關中援軍大至,士氣難免受影響。而徐晃在樊城多守一日,宛城就多一分準備時間。”
“牧州之意,是需儘快打破僵局?”陸遜問。
“僵局必須打破,但不可急躁。”趙雲轉身,目光掃過帳中諸將,“徐晃乃沙場老將,急於求成,反易為其所乘。我意,調整部署,變強攻為困攻,輔以攻心。”
他清晰下令:“其一,圍城各部,除保留必要警戒與壓製兵力外,其餘輪番休整,恢複體力。攻城器械暫停使用,以節省損耗。”
“其二,加大攻心力度。多寫簡明告示,言明‘隻誅首惡徐晃,脅從歸降者免死,並有重賞’,以強弩射入城中。再命嗓門洪亮之士,日夜於城下喊話,動搖其軍心。”
“其三,水軍分出部分戰船,溯漢水而上,做出威脅襄陽後方、截斷其與宛城水路的姿態,迫使胡質更加不敢動彈。”
“其四,”趙雲看向陸遜,“伯言,可否由你親自統籌,在樊城以北、鄧縣以東的丘陵地帶,擇險要處秘密構築數處營壘,多備弓弩、拒馬、蒺藜?不必駐大軍,每處三五百人即可,但需旗幟鮮明,鼓角齊全。我要讓司馬師的騎兵,感覺處處是陷阱,不敢輕易深入。”
陸遜眼中露出讚賞之色:“牧州此計甚妙!虛虛實實,既能防備騎兵突襲,又可疑兵惑敵。遜即刻去辦。”
“最後,”趙雲對傳令官道,“給陳砥去信,詢問編縣戰況。若編縣已克,令其不必急於北上,可分出部分兵力,西向威脅鄧縣,與我在北麵布設的疑營呼應,進一步壓迫司馬師。同時,注意探聽宛城方向虛實,尤其是曹真援軍確切動向。”
“諾!”
一道道命令傳達下去,聯軍這台戰爭機器開始調整運轉節奏。看似攻勢稍緩,實則布網更密,壓力以另一種方式持續施加給樊城守軍。
樊城之內,氣氛日益壓抑。
春雨帶來的潮濕並未緩解城中的焦灼。存糧在七日的消耗和嚴格控製下,已去三分之一。普通士卒的飯食從每日兩頓乾飯,縮減為一乾一稀,且分量減少。軍官雖稍好,但也開始摻雜豆粕、麩皮。戰馬已被宰殺近百匹,馬肉優先供應傷兵和守城精銳,但腥膻粗糙,難以下咽。
更讓人心慌的是斷絕音訊。自從漢水被徹底封鎖,陸上長圍合攏,再無一封外界書信、一個援軍消息能傳入城中。每日隻見城外敵軍輪換休整,土山上弓弩手虎視眈眈,江麵戰船遊弋如梭,卻不見己方一兵一卒來援。關於“關中援軍將至”“司馬大將軍必不棄我”的傳言,最初還能鼓舞人心,如今在日益空癟的肚皮和越來越多的傷兵呻吟麵前,變得越來越蒼白。
徐晃每日巡視城牆,都能感覺到守軍士氣的緩慢消蝕。士卒們眼神中的疲憊與迷茫越來越濃。昨夜,甚至發生了兩起士卒試圖趁夜縋城逃亡而被射殺的事件。雖然及時彈壓,但影響極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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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樓中,徐晃與幾名心腹將領對坐,氣氛凝重。
“將軍,糧食最多再撐二十日。箭矢、滾木、火油等守城器物,消耗也甚巨。若再無援軍消息,軍心恐將潰散。”副將低聲道。
另一名將領憂心忡忡:“末將聽聞,關中曹真將軍已出武關,但為何遲遲不至?莫非……途中受阻?或是宛城有變?”
徐晃沉默片刻,緩緩道:“大將軍用兵,向來謀定後動。關中援軍未至,必有緣由。或許是在等待時機,或許是要集結足夠兵力,一舉破敵。我等既受命守城,便當堅守到底,不可自亂陣腳。”
話雖如此,他心中何嘗不焦慮?司馬師騎兵在側,為何不嘗試襲擾敵軍糧道,或裡應外合?曹真大軍東來,為何不加快速度?這些疑問,他無法對下屬言明,隻能壓在心底。
“從明日起,”徐晃沉聲道,“軍官飯食再減一成,省下補給重傷員。多派老兵、穩重溫厚之人,到各營與士卒同食同住,多講往日戰功,多言大將軍恩義,穩定軍心。嚴查散布謠言、動搖軍心者,立斬不赦!”
“諾!”
眾人領命退下。徐晃獨自立於城樓窗前,望著城外連綿的敵營和漢水上如林的帆檣,握緊了劍柄。孤城困守,如坐針氈。他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司馬懿的後手能及時發動,否則……樊城終將成為一座巨大的墳墓。
當樊城陷入僵持之時,北麵百餘裡外的編縣,戰火正熾。
編縣城池不如樊城險固,守軍約兩千,主將王韜虛構)能力平平,但憑借城池之利和從北麵鄧縣得到的一些增援,倒也守了七八日。
陳砥采納了穩紮穩打的策略。他沒有像黃忠那樣猛衝猛打,而是先掃清外圍據點,切斷編縣與鄧縣的聯係,然後才從容圍城,修築土山、挖掘地道,並不斷以弓弩和喊話襲擾。
三月廿六,在持續襲擾和一次精心策劃的夜襲由石敢率敢死隊攀城放火製造混亂)後,編縣守軍意誌出現鬆動。加上聽聞當陽失守、樊城被圍的消息,城中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陳砥敏銳地抓住了機會。他親筆寫就勸降書,射入城中,言明“頑抗則城破之日,雞犬不留;歸降則保全性命,酌量錄用”。同時,令蘇飛在北門發動了一次頗具聲勢但留有餘地的佯攻,進一步施加壓力。
當日下午,編縣城門悄然開啟一條縫隙,一名縣吏打扮的中年人手持白旗,戰戰兢兢走出,表示願降,但請求保全城中百姓及守軍性命。
陳砥在陣前接見了這名縣吏,得知守將王韜已無戰心,但懼於魏法嚴酷,不敢公然出降,希望吳軍能“體麵”地入城,造成一種“力戰不支、被迫失守”的假象。
“可。”陳砥應允,“但需王韜及主要軍官自縛出城,繳械投降。我軍入城後,秋毫無犯。若敢耍詐,城破之時,玉石俱焚!”
縣吏回去稟報。次日清晨,編縣北門洞開,王韜與十餘名軍官果然自縛而出,跪於道旁。城中守軍丟棄兵器,集中於校場。陳砥率軍入城,迅速控製四門、武庫、糧倉,並出榜安民,重申軍紀。
編縣,克複。
此役,荊西軍傷亡不足五百,俘獲魏軍一千七百餘人,繳獲糧草軍械一批。更重要的是,打通了夷陵至當陽、編縣的通道,江陵北翼威脅基本解除,並可西向威脅鄧縣。
入城後,陳砥立刻踐行諾言,對降卒進行甄彆:願留者打散編入輔兵隊;願去者發放少許錢糧遣散;軍官則暫時集中看管。同時,他親自慰問城中父老,開倉放糧,很快穩住了局麵。
就在陳砥處理編縣善後事宜時,接到了趙雲從樊城發來的軍令:若編縣已克,可分兵西向,威脅鄧縣,牽製司馬師騎兵。
“蘇飛。”陳砥召集將領,“你率一千五百人留守編縣,整訓降卒,安撫百姓,確保此城穩固,並監視北麵鄧縣、東麵襄陽方向魏軍動靜。”
“末將領命!”
“石敢,點齊一千山地營精銳,隨我西進。我們不去鄧縣硬碰,但在鄧縣以東的山丘地帶活動,多設旌旗,廣布疑兵,做出欲斷司馬師後路或襲擊鄧縣的態勢,配合趙牧州的疑兵之策,讓他那五千騎兵不敢放手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