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先生”坐鎮城中一處不起眼的宅院,統籌著對中原的滲透網絡。來自各地的情報如雪片般彙入,經過篩選分析,又化作一道道指令悄然發出。
“先生,兗州東阿傳來消息,鮑家遭‘山賊’襲擊,損失了三個莊子,鮑老太爺受了驚嚇,一病不起。襲擊者行動迅捷,下手狠辣,事後消失無蹤,當地郡兵追查無果。”下屬彙報,“是否我們的人……”
影先生翻閱著另一份文書,頭也不抬:“不是我們的人。手法不像,時間也對不上。是洛陽的反製,想殺雞儆猴。也好,省得我們動手了。鮑家自作自受,正好讓其他人看看,首鼠兩端的下場。”
“那……是否要警告其他合作者,加強戒備?”
“不必過度反應,反而顯得我們心虛。”影先生放下文書,“正常傳遞情報即可,提醒他們注意自身安全,尤其是與我們來往的痕跡,需更加隱秘。另外,挑選兩三家可靠的,暗中增派些護衛過去,以示支持。”
他拿起另一份密報,眉頭微挑:“哦?司馬昭在接觸蜀使?雖然未能成功,但其意已明。是想離間吳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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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是否需要向建業龐令君稟報?或設法破壞?”
影先生沉思片刻,搖頭:“暫且不必。司馬昭此舉,在意料之中。吳蜀十年之約初定,根基未穩,有些猜忌實屬正常。龐令君與徐令君必有應對。我們隻需將情報如實上報即可。眼下重點,仍是中原。司馬昭的反製已經開始,我們的滲透需更巧妙,更要抓住那些真正對司馬氏不滿、且有一定實力的目標。”
他走到牆邊巨大的中原輿圖前,手指劃過幾個點:“潁川荀氏、陳留高氏、汝南袁氏舊部……這些家族樹大根深,影響力廣,且與司馬氏並非鐵板一塊。尤其是荀氏,書香門第,最重名節清譽,對司馬懿專權早有微詞。可加大接觸力度,不必急於求成,以文化交流、學術探討為名,先建立聯係,潛移默化。”
“另外,”他補充道,“魏都督與鄧將軍在汝水與司馬懿相持,後勤壓力不小。可通過那些已建立關係的豪強塢堡,秘密采購糧草、藥材,經隱秘渠道輸送過去。價格可略高於市價,既是援助,也是鞏固關係。記住,賬目要清,手續要全,哪怕是通過第三方,也要做得像正常商貿。”
下屬一一記下,遲疑道:“先生,如此大規模滲透與物資運作,耗費巨大,且風險日增。長此以往,恐被司馬昭察覺,集中力量清剿。”
影先生澹澹道:“無妨。我們本就是水下的暗流,無處不在,又無跡可尋。司馬昭若集中力量清剿一處,必有其他地方生出新的漣漪。中原太大,他清剿不過來。至於耗費……吳公既決意北向,些許錢糧,值得投入。記住,我們不是在打一場戰役,而是在下一盤大棋,棋盤是整個中原。每一處落子,每一次滲透,都是在鬆動司馬氏的根基,培育未來的變數。耐心,比刀劍更重要。”
他望向窗外,壽春城碼頭上,船隻正在裝卸貨物,其中不乏運往北方的商船。“風起於青萍之末。這中原看似平靜,實則暗流已生。隻待一個合適的契機,或許便是驚濤駭浪。”
成都的秋天來得更早一些,武擔山上的樹葉已染上些許金黃。丞相府雖已撤去靈堂,但那種失去主心骨的沉鬱氣氛,依舊彌漫在宮廷與街巷之間。
蔣琬與費禕的日子並不好過。諸葛亮的遺誌如同無形的枷鎖,督促他們必須穩住朝局,延續國策,而現實的重壓卻來自四麵八方。
荊北、隴右的大捷,固然提升了朝廷威望,但也帶來了新的問題。封賞有功將士、撫恤陣亡家屬、轉運隴右糧餉、支持荊北新政……每一項都需要巨量錢糧。益州雖稱天府,然連年北伐,府庫本就不豐,如今驟然增加兩大片需要輸血的新土隴右需建設,荊北雖歸吳,但蜀國在聯盟框架下亦需承擔部分協作義務),財政立刻捉襟見肘。
更要命的是朝中人事。諸葛亮在時,以其無與倫比的威望和個人魅力,能夠壓服各方,使政令暢通。如今蔣琬、費禕雖得遺命,但資曆、威望畢竟不足。一些元老重臣,如張裔留守成都處理政務)、杜瓊學者型官員)等人,雖未公開反對,但對蔣琬、費禕的一些決策如大幅傾斜資源支持隴右薑維、對吳國在中原擴張持默許態度等)私下頗有微詞,認為過於冒險,或忽略了益州本地的民生。
這一日,蔣琬正在尚書台與幾名度支、倉曹的官員核算秋糧征收與撥付方案,戶部尚書杜瓊手持一份奏疏,麵色凝重地求見。
“公琰,看看這個吧。”杜瓊將奏疏遞給蔣琬,“梓潼、巴西、巴東三郡太守聯名上奏,言今夏雨水不均,恐有旱情,秋收或將減產。請求減免三郡本年部分賦稅,並撥發常平倉存糧以備賑濟。”
蔣琬接過,快速瀏覽,眉頭緊鎖。這三郡是益州北部糧倉,若其減產,不僅影響本地,更將波及供應漢中和隴右的糧道。
“杜公,此事確需重視。可派員速往查勘,若災情屬實,減免賦稅、開倉賑濟,自當辦理。”蔣琬道,“然隴右薑伯約處,今冬明春糧草已做預算,大半需從益州調撥。若三郡減產,這差額……”
杜瓊歎了口氣:“老夫正是為此擔憂。北伐連勝,疆土拓展,固然可喜。然國力支撐,首在糧秣。益州雖富,亦非無窮。如今東要協吳雖非直接出糧,但戰略協作需物力支撐),西要養隴,北要備漢中,本地尚有諸多工程、官吏俸祿、軍備維係……長此以往,恐民力疲敝,根基動搖啊。”
他看了看蔣琬,語重心長:“公琰,文偉,你二人受武侯重托,老夫深知不易。然為政者,貴在權衡。關隴固然重要,然益州乃根本,不可不固。與吳聯盟固然必需,然亦需警惕其勢大難製。是否……暫緩對隴右的過度投入,先著力安定益州,積蓄數年,再圖進取?與吳國交涉,或可要求其更多承擔荊北、中原戰事耗用,減輕我方壓力?”
蔣琬沉默。杜瓊所言,代表了一部分益州本土派官員的務實甚至保守)觀點。他們更關注益州自身的安定與發展,對持續的大規模擴張持謹慎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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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公老成謀國,所言在理。”費禕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他顯然聽到了部分對話,“益州根本,確需穩固。然隴右新得,猶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若不能迅速紮根穩固,待司馬懿緩過氣來,或北方胡人南下,恐得而複失,前功儘棄。屆時,耗損更巨。”
他走進來,對杜瓊施禮,繼續道:“至於與吳國協調,鄧伯苗、董休昭在建業,正竭力爭取。吳國同意十年之約,予我西進空間,已屬不易。要求其分擔我隴右糧秣,恐難啟齒,反顯我力弱,易生輕視。眼下,唯有內部挖潛,精打細算。”
蔣琬最終開口,聲音沉穩:“杜公之憂,琬與文偉銘記於心。益州安則天下安,此理不變。三郡災情,立刻派人核實,該減免減免,該賑濟賑濟,絕不可使百姓流離。同時,加派能吏,督導各郡興修水利,防災備荒。”
“至於開源節流,”他頓了頓,“可查核各地官田、皇莊產出,壓縮不必要的宮廷、官府用度。軍備方麵,除隴右、漢中必需,其餘可暫緩更新。鼓勵商貿,尤其是與南中、江東的貿易,增加稅源。隴右薑伯約亦在推行屯田,若能漸次自給,則可大大緩解壓力。”
“與吳國之關係,”蔣琬目光堅定,“聯盟必須鞏固,此乃國策。然我朝亦需自強,方能在聯盟中保有話語權。十年之約,是我喘息發展之機。這十年,對內,固本培元,積蓄力量;對外,西圖關中,東穩聯盟。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精心算計。”
他看向杜瓊,誠懇道:“杜公,琬知任重,更需老成持重之臣如公者,時時提點,糾偏補漏。望公不吝賜教,共渡時艱。”
杜瓊見蔣琬態度懇切,思慮亦周全,心中怨氣稍平,歎道:“既如此,老夫自當儘力。隻望公琰、文偉牢記,武侯遺誌,不僅在開疆拓土,更在‘富國安民’四字。”
送走杜瓊,蔣琬與費禕相視苦笑。
“文偉,這平衡之術,比打仗更難。”蔣琬揉了揉眉心。
費禕點頭:“然也。內有憂患,外有強盟,如走鋼絲。所幸,伯約在隴右穩健,伯苗在建業得力。隻要我們自己不亂,這局棋,就還有得下。”
窗外,秋風吹過庭院,卷起幾片落葉。成都的秋天,在失去丞相的第一個年頭,顯得格外清冷,也格外考驗著留守者的智慧與耐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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