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頓了頓,迎著司馬昭“激動”的目光,繼續道:“司馬卿雖有魯莽之過,然其心……或可原宥。至於賈充等人,既已伏法,便不再追究。夏侯玄、李豐等大臣,既屬清白,當官複原職,加以撫慰。高柔、蔣濟……年事已高,此次亦受驚不小,可令其回府靜養,不必再勞心國事。”
這是在討價還價了。赦免司馬昭,但要求釋放並安撫自己的核心黨羽,同時讓高柔、蔣濟暫時退出權力中心,算是給司馬家一個交代,也給自己保留一點火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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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昭心中冷笑,麵上卻露出感激涕零之色:“陛下寬宏!臣……臣叩謝陛下天恩!”又是一個響頭。“陛下所言,臣必當一字不差轉告父親,並立刻遵旨辦理!”
曹叡疲憊地揮揮手:“朕累了。你退下吧。朝政之事……就勞煩大將軍,暫時替朕分憂了。需要朕下何詔書,你……擬好送來便是。”
這就是徹底交出權柄,任人擺布了。說出這句話,曹叡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氣,癱坐在榻上,閉上了眼睛。
司馬昭心中大定,知道皇帝已經屈服。他再次叩首:“臣遵旨!陛下且安心靜養,龍體為重!”然後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輕輕關上了殿門。
殿內重歸昏暗與死寂。曹叡依舊閉著眼,兩行清淚卻無聲地從眼角滑落。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雖生猶死。大魏的皇權,已經實質性地轉移到了司馬氏手中。而他,隻是一個被困在金絲籠裡、用來裝點門麵的可憐鳥兒。
但是,他不甘心!隻要還活著,隻要還有一口氣,他就不會放棄!司馬懿,司馬昭,你們等著!這屈辱,這仇恨,朕記下了!總有一天……
殿外的陽光,似乎永遠照不進這間華麗的牢籠。一個時代,在這裡悄然落幕;而另一個時代,正踩著舊時代的骸骨,昂然開啟。
洛陽劇變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傳回建業。當司馬懿控製洛陽、曹叡下詔“委政”、司馬昭“悔過”並被“赦免”等一係列堪稱戲劇性的“官方通報”送達時,吳公府正殿內,陳暮與龐統、徐庶等人正進行著緊急磋商。
“……如此說來,司馬懿父子一唱一和,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不僅迅速平息了洛陽之亂,還將自己打扮成了撥亂反正的忠臣,順理成章地總攬了大權。”龐統捋著短須,眼中精光閃爍,“曹叡成了傀儡,高柔、蔣濟被架空,夏侯玄、李豐等被釋然但已無實權。司馬氏經此一亂,非但未傷元氣,反而借機清洗了反對派,更加穩固地掌控了中樞。好手段,真是好手段!”
徐庶道:“主公,龐令君,司馬懿此舉,雖暫時穩定了魏國內部,但其‘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姿態已昭然若揭,中原各地忠於曹氏或不滿司馬氏專權的勢力,必不會真心歸附。內部裂痕仍在,甚至可能因這次高壓而加深。此於我,仍是利大於弊。”
陳暮坐在主位,手指輕輕敲擊著扶手:“司馬懿老奸巨猾,這一步棋走得漂亮。我們散播秘藏內容、攪亂中原的計劃,恐怕要暫時調整了。在司馬懿以‘奉詔’名義強力整合的初期,再去煽風點火,效果不大,反而可能暴露我們的意圖,引火燒身。”
“主公所言極是。”龐統點頭,“然我們也不能無所作為。司馬懿新掌大權,首要目標是穩固內部,震懾四方,短期內應無力南顧。此正是我加快消化荊北、強化江淮、經略中原滲透的黃金時期。同時,可加強對曹叡這個‘招牌’的暗中關注。他雖被囚,但畢竟是正統所在,若司馬懿將來行廢立之事,或曹叡暗中有所動作,或許還有利用價值。”
陳暮問道:“曹叡派往我處的那名使者,現在何處?”
徐庶答道:“已被秘密安置,經過審訊,其所言與後來情報基本吻合,確是曹叡心腹,攜帶曹叡親筆密信和玉佩,信中言辭懇切,甚至暗示願以中原部分州郡為酬,換我出兵牽製司馬懿。此人該如何處置?”
陳暮沉吟片刻:“好生款待,但暫不給予明確回複。告訴他,吳國與魏國乃敵國,然吳公向來敬重漢室正統指曹魏法統),對於魏國權臣跋扈、欺淩主上之事,深感義憤。然出兵乾涉及他國內政,非仁義之師所為。我吳國願為陛下曹叡)之聲援,於道義上譴責司馬氏,並可在陛下需要時,提供有限庇護。但具體如何,需看局勢發展。總之,話要說得漂亮,既給曹叡一絲希望,又不作具體承諾,將他穩住,作為我們與洛陽司馬氏博弈時,可能用到的一枚閒棋。”
龐統與徐庶皆領首稱善。
陳暮又看向龐統:“士元,蜀國那邊有何反應?蔣公琰、費文偉可曾來信?”
龐統道:“昨日收到蔣琬密信,言已知曉洛陽之事,對司馬懿之行徑表示‘震驚與遺憾’,並重申吳蜀聯盟共同討伐‘國賊’指司馬懿)之立場。信中暗示,蜀國可能令薑維在隴右有所動作,以牽製司馬懿,詢問我方意向。”
陳暮笑了笑:“蔣公琰這是既想趁機撈好處,又怕擔風險,還想拉我們一起下水。回複他:吳國對蜀國維護漢室季漢)正統、申討逆臣之義舉,深表欽佩與支持。我吳國將繼續按‘十年之約’,專注於經略中原方向。隴右、關中之事,乃蜀國權責範圍,吳國尊重蜀國在此方向的一切正當行動,並願在情報等方麵給予有限協助。但大規模協同軍事行動,需視具體情況而定。”
這是把皮球巧妙地踢了回去,既表示了支持態度,又避免了被綁上蜀國的戰車,同時暗示“你們要動關中自己動,彆指望我派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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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陳暮想起一事,“荊北陳叔至送來的司馬師秘藏,原件已到,副本散播計劃暫緩。但其中內容,尤其是涉及司馬氏對中原大族過河拆橋、以及可能危害曹氏的部分,可精選一些,通過隱秘渠道,送給洛陽的蔣濟、高柔,甚至……想辦法讓深宮中的曹叡也知道。讓他們清楚司馬氏的真麵目,心中有刺,未來或有用處。此事由元直負責,務必隱秘。”
“臣明白。”徐庶應下。
龐統道:“主公,經此洛陽之變,天下三分之勢雖未變,但內涵已有所不同。司馬氏徹底掌控曹魏,其威脅更甚於前。然其內部整合需時,且與蜀國在關中矛盾將更為直接。我朝正可趁此間隙,大力發展內政,積蓄力量,同時以更靈活的手段,經略中原,結交豪強,為將來北進奠定更堅實基礎。”
陳暮站起身,走到殿門口,望著北方,目光深遠:“司馬仲達贏了這一局,但天下這盤棋,還遠遠沒有下完。他得了中樞,卻失了部分人心;穩了局麵,卻激化了矛盾。而我吳國,據有江東、荊楚、交廣,帶甲數十萬,民心漸附,正是蒸蒸日上之時。十年之約,這才剛剛開始。傳令各方:按既定國策,固本、拓疆、安內!我們要讓司馬懿知道,他得到的,隻是一個開始動蕩的北方;而我們經營的,將是一個真正強盛、足以問鼎天下的南方!”
“臣等謹遵主公之命!”殿內眾臣齊聲應諾,充滿信心。
建業的目光,越過長江,牢牢鎖定在北方那片風雲激蕩的土地上。亂局暫定,但更大的博弈,才剛剛拉開序幕。
上邽城,征西將軍府。薑維接到了來自成都尚書台的密令,以及通過自己渠道獲得的、關於洛陽事變更詳細的情報。
他站在隴右地圖前,手指從隴西劃過天水,直至陳倉、眉城,最後落在“長安”二字上,久久不語。年輕的臉上,滿是堅毅與渴望。
“司馬懿父子,竟以如此方式徹底掌控洛陽……”薑維低聲自語,“曹叡已成傀儡,魏國中樞儘入司馬氏之手。此誠國家指季漢)之仇敵,亦是我薑維建功立業之標的!”
副將句扶在一旁道:“將軍,朝廷令我們加強戰備,伺機而動,但又不可引發大戰。這尺度,如何把握?”
薑維轉身,眼中神光湛然:“朝廷顧慮周全,自有道理。然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況此乃天賜良機!司馬懿初掌大權,重心必在洛陽及中原穩定,關中郭淮新至,根基未穩,人心浮動。我若不趁此有所作為,更待何時?”
他走到沙盤前,指點道:“大規模興兵東進,時機未至,糧草兵力亦不足。然小股精銳滲透、襲擾、策反,卻正當其時!可做三件事:第一,派數支精乾小隊,每隊百人,偽裝商旅或羌胡,分批潛入關中,任務是繪製詳細地圖,標記魏軍屯駐、糧道、關隘虛實,並儘可能接觸關中本地豪強,探其態度。第二,挑選悍勇死士,組成‘斬鋒營’,專司襲擾。目標:魏軍斥候隊、小股運糧隊、邊境哨卡。不要戀戰,一擊即走,宗旨是疲敵、擾敵,製造恐慌,讓郭淮不得安寧。第三,聯絡隴右、涼州親善我方的羌胡部落,許以財帛,令其派出遊騎,在關中西部邊境活動,牽製魏軍兵力。”
句扶有些擔憂:“將軍,如此動作,是否過於挑釁?萬一郭淮大怒,集結重兵來攻隴右……”
薑維冷笑:“郭淮新敗歸降,在司馬氏心中地位本就微妙,如今又被放在關中這個四麵受敵的位置,他敢輕舉妄動?我料他必以穩守為主,不敢貿然開啟戰端。我這些行動,正是要試探他的底線,攪亂關中,同時鍛煉我軍,積累經驗,並為將來真正東進,掃清障礙,打下基礎!”
他頓了頓,又道:“還有,朝廷密令中提及的那支失蹤小隊李歆等人),若有線索,要不惜代價查明其下落。他們或許掌握著關於洛陽、關於曹叡勢力的重要情報。”
句扶見薑維決心已定,不再多言,抱拳道:“末將領命!這便去安排!”
薑維點點頭,目光再次投向地圖上的長安。那裡,曾是大漢的國都,是無數漢家兒郎魂牽夢繞的聖地。丞相臨終不忘北伐,興複漢室,還於舊都。如今,這個重任,曆史性地落在了他的肩上。
“丞相,伯約不會讓您失望的。”薑維握緊了拳頭,心中默念,“隴右隻是起點,關中才是關鍵,中原才是目標!司馬懿,你控製了洛陽,卻控製不了天下人心,更阻擋不了漢室複興的洪流!這柄磨礪已久的利劍,是時候,向西出鞘了!”
隴右的寒風,卷著積雪,吹過城牆。但將軍府內的鬥誌,卻如火般熾熱。一支支肩負著特殊使命的小隊,開始悄然離開上邽,像水滴滲入沙土,無聲無息地流向東麵的關中大地。平靜了許久的秦隴邊境,暗流再次開始湧動。
洛陽的驚變,如同投入湖心的巨石,激起的波瀾正一圈圈擴散至天下每一個角落。舊的秩序在崩塌,新的力量在孕育、在角力。天下三分的故事,在經曆了短暫的僵持與內部消化後,因為司馬氏的徹底上位,而掀開了更加波瀾壯闊、也更加血腥殘酷的新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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