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相信自己對皇宮的掌控,相信那些無處不在的眼線。但對手是皇帝,擁有著名義上最高權力和宮廷內部分潛在忠誠的人。有些秘密,或許真的能瞞過一時。
“看來,對華林園的‘關照’,還是不夠。”司馬懿低聲自語。他決定,不僅要增加明麵上的守衛,還要暗中布置更隱蔽、更專業的眼線和觸發裝置,尤其是舊觀星台附近。同時,對將作監舊檔的追查不能停,對可能與曹丕晚年秘密工程相關的老工匠、舊宮人的監控也要加強。
寧可多費十分力氣,不可漏過一絲可能。這是司馬懿在無數次政治風浪中幸存下來的信條。曹叜越是想隱藏什麼,他就越要將其挖出來。在權力博弈的棋盤上,任何未知的變數,都必須扼殺在萌芽狀態。
洛陽的清晨,在看似平靜的政務處理與暗地裡的疑竇叢生中度過。昨夜雷霆帶來的,不止是雨水,更在看似平靜的湖麵下,激起了更深、更隱秘的漩渦。
編縣軍府後院,一場小範圍但規格不低的接風宴剛剛結束。宴席的主角,是曆經驚險、輾轉南來的潁川陳氏族長陳珪,以及隨他一同逃出的少數核心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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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由陳砥親自主持,馬謖、蘇飛傷勢好轉)、以及夷陵趕來的周蕙作陪。菜肴不算奢華,但頗費心思,既有荊楚風味,也照顧了中原客人的口味。席間,陳砥絕口不提那夜的凶險與損失,隻談風土人情、詩文典籍,氣氛倒也緩和。
此刻,眾人移至偏廳用茶。陳珪換了乾淨衣衫,精神雖仍顯疲憊憔悴,但眉宇間的驚惶已散去大半,代之以一種劫後餘生的複雜情緒與深沉的感激。
他起身,對著陳砥、周蕙等人,鄭重長揖到地:“陳氏闔族蒙難,幸得吳公國不棄,陳將軍、周夫人及諸位將軍義士舍命相救,方得苟全性命於亂世。此恩此德,山高海深,我潁川陳氏沒齒難忘!老朽在此,代陳氏列祖列宗與闔族老幼,拜謝諸位再生之德!”言罷,竟要跪下行大禮。
陳砥與周蕙連忙上前攙住。陳砥正色道:“陳公言重了!司馬氏篡逆,欺淩宗室,迫害忠良,天下有誌之士共憤之。陳公乃中原士林翹楚,抗暴不屈,義薄雲天,我等感佩尚且不及,豈敢當此大禮?援手相助,乃分所當為。隻是……”他語氣轉為沉痛,“力有未逮,致使陳家諸多忠義罹難,陳砥心中,實感愧疚。”
陳珪老淚縱橫,搖頭道:“將軍切莫如此說!若非將軍謀劃周全,文聘將軍及時接應,老朽早已是邙山枯骨,陳家亦將徹底星散。些許犧牲,乃時也命也,非戰之罪。將軍與諸位將士,已儘最大心力,陳家上下,唯有感恩!”
周蕙在一旁溫言勸慰,又親自奉上熱茶。她今日特意從夷陵趕來,一是代表後方對陳珪這位重要“客卿”的重視,二也是想親眼看看丈夫是否安好。見陳砥雖略顯清瘦,但精神尚可,心中稍安。
待陳珪情緒稍平,陳砥才轉入正題:“陳公今後有何打算?若願留在荊北或夷陵,我必妥善安置,保陳公與諸位族人安居無憂。若另有所圖,我等也必儘力相助。”
陳珪拭去淚水,沉吟片刻,道:“將軍盛情,老朽心領。潁川故土,如今已是龍潭虎穴,歸去無望。老朽殘年,彆無他求,隻望能為抗司馬大業略儘綿薄,以贖未能保全家族、累及將士之罪,亦告慰那些死難的族人與義士在天之靈。”他目光變得堅定,“老朽在中原宦海沉浮數十載,於潁川、汝南、乃至洛陽官場,尚有些許故舊門生,雖多已失勢或隱退,但或可暗中聯絡,傳遞消息,亦可為將軍辨析中原士林動向。此外,陳家雖遭大難,但散落各處的旁支、故吏、乃至一些隱秘的產業聯絡點,或許還有殘餘可用。老朽願將所知一切,和盤托出,助將軍與吳公國,洞悉中原。”
陳砥與馬謖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重視。陳珪的價值,絕不僅僅在於他個人的名望,更在於他數十年積累的人脈網絡和對中原政治生態的深刻理解。這些,正是吳國目前滲透中原所急需的“活地圖”和“內行人”。
“陳公高義,洞察深遠!”陳砥肅然起敬,“既如此,便委屈陳公暫居夷陵。那裡相對安定,周夫人也在,可照顧陳公起居。關於中原情報網絡重建與聯絡之事,可慢慢計議,從長計議。幼常,此事由你總責,與陳公詳細籌劃,務必周密穩妥。”
馬謖應下。周蕙也微笑道:“陳公能至夷陵,是夷陵之幸。晚輩必竭儘所能,讓陳公與諸位族人住得舒心。”
陳珪再次道謝,神情終於放鬆了些許。他知道,自己這把老骨頭,或許還能在生命的最後時光,為對抗司馬氏、也為家族的延續與複興,發揮一點餘熱。
又敘談片刻,陳珪畢竟年高體弱,加之連日驚嚇奔波,麵露倦色。周蕙便親自安排侍女引他和族人去早已準備好的客院休息。
送走陳珪,廳內隻剩下陳砥夫婦與馬謖、蘇飛。氣氛稍稍凝重。
“陳公帶來的,不僅是情報網絡的可能,更是一麵旗幟。”馬謖低聲道,“中原士族見陳公得救,必有所觸動。但我們此次損失不小,司馬懿也必會加強防範。後續滲透,需更加如履薄冰。”
蘇飛摸了摸受傷的手臂,悶聲道:“魏狗在江夏北部的兵力有所增加,巡邏也更頻繁。我們救出陳公,怕是戳了司馬懿的肺管子。”
陳砥點頭:“預料之中。所以我們更要穩。飛將軍好好養傷,邊防有輔匡、石敢他們。幼常,與陳公籌劃之事,不急在一時,首要確保安全。另外,給建業和宛城的詳細報告,要突出我們救出陳公的戰略意義,也如實陳述損失和當前麵臨的更嚴峻態勢,請求中樞在資源和支持上有所側重。”
他轉向周蕙,語氣柔和下來:“夷陵那邊,陳公的安置和安全,就辛苦夫人了。此外,文教、工坊諸事,亦不可鬆懈。荊北前線與夷陵後方,乃一體兩麵,缺一不可。”
周蕙溫婉一笑:“夫君放心,妾身明白。家中一切有我,你隻需專注前方,保重自身。”她的目光落在陳砥眼底不易察覺的疲憊上,心中微疼,卻知此刻不是兒女情長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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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北之地,經曆了夏末的血火洗禮,迎來了新的盟友,也背負著更重的責任與更密的羅網。舊傷未愈,新血已至,在這片連接南北、扼守要衝的土地上,抗爭與建設的步伐,從未停歇。
上邽城外的校場上,殺聲震天,塵土飛揚。新補充的“斬鋒營”士卒正在進行殘酷的對抗演練,木刀木槍撞擊的悶響、摔倒在地的痛哼、以及教官嚴厲的嗬斥聲混雜在一起,充滿了陽剛與血性的氣息。
薑維沒有在校場,而是在城內一間不起眼的民宅內。這裡是新設立的、隸屬於“斬鋒營”但更為隱秘的情報分析據點。屋內陳設簡單,牆上掛著關中及隴右的詳細地圖,上麵用不同顏色的絲線和小旗標注著各方勢力範圍、駐軍地點、交通要道以及新近獲得的情報節點。
薑維、楊儀,以及“斬鋒營”新任副統領、化名“老羌”實為精通羌漢事務的資深斥候)的負責人,正圍坐在一張方桌旁。桌上攤著幾張寫滿密語的紙條和一幅簡陋的草圖。
“這是‘韓當’通過新建立的聯絡渠道,輾轉送來的最新消息。”老羌指著草圖上一處位於安定郡東北部、靠近漆縣的山穀,“他說,大約兩個月前,曾有一支約二三十人的隊伍在那附近活動,形跡可疑,不像普通山民或盜匪,駐紮時間很短,然後突然消失。當地有羌人牧民稱,似乎看到過暗紅色的旗幟,但不確定。”
“暗紅色旗幟……”薑維眼神一凝,這與高煥昏迷前提供的線索對上了!“能確定具體位置和消失的方向嗎?”
“草圖隻能標出大致區域。消失方向,據羌人模糊描述,可能是向東,往北地郡或上郡方向,但也可能進了更深的子午嶺餘脈。”老羌答道,“‘韓當’的人不敢靠太近查探,怕打草驚蛇。”
楊儀沉吟道:“若真是李歆小隊,他們獲得那些敏感文書後,為何不按原計劃返回,反而向更東、更北的複雜山地轉移?是遇到了無法逾越的追兵堵截,被迫改道?還是……他們發現了更重要的東西或線索,不得不冒險深入?”
“都有可能。”薑維手指敲擊著桌麵,“但無論如何,這是目前最有價值的線索。子午嶺餘脈連接關中與並州,地形複雜,羌胡雜處,官府的掌控力相對薄弱。若李歆他們還活著,藏身於此或試圖由此地輾轉返回,是合理的選擇。”
他看向老羌:“我們目前在那片區域,可有能用的眼線或可爭取的勢力?”
老羌搖頭:“那片主要是羌人部落和零星山民,我們之前滲透的重點在安定郡西部和南部,對東北部涉足不深。不過,‘韓當’提到,那裡有個叫‘黑虎寨’的小股勢力,頭領似乎是漢羌混血,對魏國官府頗多不滿,偶爾也做些沒本錢的買賣,但不算窮凶極惡。或許可以嘗試接觸。”
薑維思索片刻,決斷道:“可以嘗試,但必須極其謹慎。先通過‘韓當’或其他可信渠道,進行初步試探,了解其為人與訴求,評估接觸風險。切記,我們的首要目標是尋找李歆小隊下落,其次是建立情報節點,不可本末倒置,更不能暴露我方意圖和‘斬鋒營’的存在。”
“明白。”老羌記下。
薑維又對楊儀道:“楊兄,成都方麵答應增調的糧秣軍資,首批即將抵達。除了補充軍需,我打算拿出一部分,用於資助隴右本地可靠的豪強、塢堡主,以及像‘韓當’這樣有意抗魏的勢力。錢糧不多,但可表誠意,穩固關係,也為將來可能的行動鋪墊。”
楊儀讚同:“此乃固本培元之策。隴右新附,人心未穩,若能以利結之,以義導之,假以時日,必能築起一道無形卻堅韌的屏障。此事我來具體操辦,必求穩妥。”
議定此事,薑維才稍稍舒展眉頭。雖然李歆小隊依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但線索並未徹底斷絕,情報網絡也在艱難卻紮實地鋪開。隴右的根基,正在這種一點一滴的滲透、聯絡、經營中,逐漸加深加固。
他走到窗邊,望著遠處校場上升騰的塵土,聽著隱隱傳來的喊殺聲。明麵上的厲兵秣馬,與暗地裡的織網布線,如同劍之雙刃,缺一不可。關中的高牆堅壘,非一日可破,但他有耐心,也有決心,用時間和謀略,一寸寸地鑿開縫隙,等待那雷霆一擊的時機。
隴右的秋風,已帶上了肅殺之意。但在這片土地上,希望與謀劃,如同深埋地下的種子,正在無人知曉的角落,悄然孕育著破土而出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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