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中燃起冰冷的火焰。好一個司馬懿!好一個長遠之計!在並州邊地秘密經營據點,屯兵儲械,意欲何為?是針對關中,還是針對草原?亦或是……為將來可能的中原大變,預留一支奇兵?
這條情報的價值,無可估量!李歆小隊以近乎全軍覆沒的代價換來的,是撕開了司馬氏在北方布局的一角!
“傳令!”薑維霍然起身,聲音斬釘截鐵,“第一,以最高規格,撫恤李歆小隊所有確認及推定陣亡將士家眷,立衣冠塚,入忠烈祠。第二,擢升岩羊為校尉,其小隊全體記大功,厚加賞賜。第三,將並州黑水魏軍隱秘據點之事,以絕密等級,立即通報成都朝廷,並抄送一份給江東陳砥將軍處,提請其關注中原以北動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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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走到地圖前,目光銳利地掃過並州西河郡的位置:“第四,命令‘斬鋒營’另派一支精銳小隊,攜帶精通測繪與山地作戰的能手,喬裝潛入並州西河郡黑水上遊區域。此次任務非為尋人,而為證實並詳查該隱秘據點之規模、兵力、防禦、補給路線等詳情。務必謹慎,寧可無功,不可暴露!”
“諾!”身旁的記室參軍凜然應命,迅速記錄。
薑維看著地圖,心中卻是沉甸甸的。找到了袍澤的結局,卻帶來了更沉重的責任和更嚴峻的局勢。司馬懿的布局,遠比想象的更深、更遠。而李歆……這位能力出眾、被他寄予厚望的年輕將領,真的就那樣葬身暗河了嗎?那最後兩名隨他而去的勇士,又在哪裡?
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戰爭,從來都是如此殘酷。能帶回情報,已是不幸中的萬幸。現在,他要將這份用鮮血換來的情報,轉化為未來戰場上克敵製勝的利器。
“李歆……若你泉下有知,且看本督如何用這條情報,為你和兄弟們討還血債!”薑維握緊拳頭,低聲自語。
荊北,汝南,平輿城。
“得意樓”賭坊位於城西,門麵頗大,但此刻門庭冷落,朱漆大門上的銅環都顯得有些暗淡。趙管事一副外地富商打扮,帶著兩個精乾隨從,在門前打量片刻,便邁步走了進去。
大堂內空曠得很,隻有幾個無精打采的夥計在擦拭桌椅,賭具都收了起來。空氣中殘留著煙草、汗臭和劣質脂粉混合的渾濁氣味。
“客官,您這是……”一個賬房模樣的中年人迎上來,臉上堆著職業化的笑容,眼神卻帶著警惕。
“鄙姓趙,從荊州來,做些絹帛藥材生意。”趙管事拱拱手,笑容可掬,“聽聞貴樓有意盤出,特來問問。”
賬房眼睛一亮,隨即又黯淡下去,歎氣道:“趙老板消息靈通。隻是……不瞞您說,這樓子眼下有些麻煩,怕是不好接手。”
“哦?願聞其詳。”趙管事故作好奇。
賬房左右看看,壓低聲音:“東家……欠了些債,債主逼得緊。這樓子地段是不錯,可名聲……唉。而且,就算盤下來,那些債主若來攪擾,生意也沒法做。”
正說著,內堂簾子一掀,一個穿著錦袍、卻滿臉晦氣、眼袋深重的中年胖子跌跌撞撞走出來,正是胡來。他顯然剛喝過酒,渾身酒氣,看到趙管事,眯著眼打量:“你……誰啊?來看樓子的?”
“正是,胡老板。”趙管事拱手笑道。
胡來揮了揮手,不耐煩道:“看吧看吧!價錢好說!隻要現錢!媽的,這鬼地方,老子一天也待不下去了!”他嘴裡罵罵咧咧,儘是些汙言穢語,抱怨債主、抱怨運氣、抱怨姐夫不幫忙。
趙管事耐心聽著,臉上始終帶著和氣的笑容,偶爾附和兩句,話裡話外卻透著自己資金雄厚、在洛陽也有些門路的意思。他仔細觀察著胡來,此人確如情報所言,貪婪、焦躁、走投無路,而且口風不嚴,幾杯酒下肚,便抱怨賈郎中如何怕事、如何吝嗇,甚至隱隱透露出那位郡丞同鄉似乎也對賈郎中有所求,或許能幫忙說話。
初步接觸,目標狀態符合預期,缺口明顯。但趙管事沒有急於深入,隻是約了次日再來細談樓子結構和價錢,便禮貌告辭。
回到落腳客棧,趙管事寫下密報,通過渠道發回夷陵。他在報告中判斷:胡來可用,但其人反複無常,需以利牢牢拴住,且接觸必須通過多重掩護,絕不可直接與江東或陳砥將軍產生關聯。建議可考慮通過第三方如荊州或洛陽的“清白”商號)出麵,以借貸或合作經營為名,逐步控製胡來,進而嘗試接觸、影響賈郎中。此事需從長計議,步步為營。
中原的滲透,如同在布滿蛛網的黑暗中穿行,每一次伸手,都需慎之又慎。但既然看到了縫隙,就沒有不嘗試的道理。趙管事吹熄油燈,在黑暗中默默盤算著下一步的計劃。
側室內,空氣仿佛凝固了。牆洞中滲出的陰冷氣息,與曹叡平靜目光中蘊含的無形壓力,交織在一起,讓黃皓如同置身冰窟。
“陛……陛下……”黃皓聲音發顫,想要跪下,卻被曹叡一個眼神製止。
曹叡沒有理會黃皓的驚恐,他的目光越過黃皓的肩膀,落在了那個打開的、幽暗的牆洞上。他的眼神極其複雜,震驚、審視、疑慮、一絲微弱的希望,以及更深沉的警惕,如同潮水般飛快交替。
他沒有立刻上前,反而向後退了半步,側耳傾聽了一下殿外的動靜。隻有寒風掠過屋簷的嗚咽。
然後,他緩步上前,動作輕得如同羽毛落地。他來到牆洞前,蹲下身,就著極其微弱的光線,仔細打量著洞口邊緣、內部的黑暗,以及那塊被巧妙偽裝的門板。
他的手指,輕輕拂過門板內側的邊緣,觸感冰涼,有細微的、人工打磨的痕跡。他又看了看地麵上那個微小的、被黃皓撬開的機括凹陷。
“何時發現的?”曹叡開口,聲音壓得極低,平靜無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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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就在今日午後,灑掃時。”黃皓定了定神,也壓低聲音,將發現的過程和自己的觀察快速說了一遍,包括那塊顏色異常的牆皮、地麵的磨損、上方的刻痕,以及自己方才用鐵簽撬開機括的經過。
曹叡靜靜聽著,目光始終沒有離開牆洞。黃皓說完,他沉默了片刻。
“你覺得,這是父皇所留?”曹叡問。
“老奴……老奴不知。”黃皓猶豫道,“但此機關精巧,絕非尋常工匠所為。且位置隱秘,正在陛下舊物存放之室……先帝熟知陛下習性,若留後路,選在此處,確有可能。”
曹叡不置可否。他伸手,從黃皓手中接過那盞未點燃的羊角燈黃皓方才進來時提著備用),又示意黃皓將火折子遞給他。
“你守著門口。”曹叡低聲吩咐,語氣不容置疑。
“陛下!不可!”黃皓大驚,幾乎要叫出聲來,“裡麵情況不明,恐有危險!讓老奴先進去探路!”
“不必。”曹叡搖頭,眼神在黑暗中異常堅定,“若真是父皇所留,當無害我之理。若是陷阱……朕親自看,才能判斷。”他頓了頓,“你在此守著,若有任何異動,立刻示警,並設法關上此門。”
黃皓知道勸阻無用,隻得憂心忡忡地退到側室門口,豎起耳朵,緊張地關注著內外動靜。
曹叡點燃了羊角燈,燈火如豆,勉強照亮洞口附近。他深吸一口氣,彎腰,毫不猶豫地鑽進了牆洞。
洞口初入狹窄,僅容躬身,前行約七八步後,豁然開朗,變成了一條人工開鑿的、約一人高、兩人寬的石砌通道。通道內空氣雖然陳腐陰冷,卻並無窒息之感,顯然有通風孔道。地麵和牆壁都很乾燥,積著薄灰,但並無太多雜物。通道筆直向前,延伸入深不可測的黑暗,不知通向何方。
曹叡舉起燈,仔細查看牆壁。石壁上有人工鑿刻的痕跡,但已很古老。在一些拐角或支撐處,能看到加固的木樁,同樣年代久遠,但似乎經過後期修補。他走了約二三十步,通道開始微微向下傾斜。
他停下來,側耳傾聽。通道深處一片死寂,隻有他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聲。
沒有埋伏的跡象,沒有機關啟動的聲音。這條通道,似乎真的隻是一條被遺忘或隱藏起來的舊路。
曹叡的心中,那絲微弱的希望火苗,不由得跳動了一下。但他立刻強行將其壓下。冷靜!必須冷靜!這條通道的存在,未必是福音。它可能確實是父皇預留的生路,但也可能早就被司馬懿發現並控製,此刻正張網以待。甚至,可能根本就是司馬懿故意留下的誘餌,偽造的痕跡!
他仔細檢查了腳下的灰塵。灰塵分布均勻,沒有近期大量人員通過的痕跡,隻有一些零星的老鼠爪印。他又看了看牆壁上修補木樁的茬口,新舊程度不一,最近的一次修補,恐怕也是數年之前了。
這些跡象,似乎指向這條通道已久未使用,且近期無人踏足。
但曹叡不敢輕信。司馬懿手段高明,偽造這些痕跡並非難事。
他在通道中停留了約一盞茶的時間,將所見細節牢牢記住,然後果斷轉身,退回洞口。
鑽出牆洞,黃皓立刻迎上,眼中滿是詢問。
曹叡示意他噤聲,兩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將那塊偽裝門板重新推回原位。機括發出一聲輕微的“哢噠”聲,門板嚴絲合縫,從外麵看去,幾乎看不出破綻。
曹叡又讓黃皓將矮櫃挪回原處,仔細拂去地麵的痕跡。
做完這一切,兩人退回內殿。曹叡在暖榻上坐下,臉色在燈光下顯得有些蒼白,但眼神卻異常明亮銳利。
“陛下,裡麵……”黃皓忍不住低聲問。
“一條通道,石砌,古老,有修補痕跡,近期似無人使用。不知通向何處。”曹叡言簡意賅,“此事,除你我之外,絕不可讓第三人知曉,包括殿內任何宦官。”
“老奴明白!”黃皓肅然。
曹叡沉默下來,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膝蓋。牆洞的發現,徹底打亂了他原本的計劃。這不再是簡單的試探或精神對抗,而是出現了一個實實在在的、可能改變一切的物理變量。
用,還是不用?何時用?如何用?
直接通過通道逃走?逃去哪裡?城外是否有接應?司馬懿是否已在出口布下天羅地網?
利用通道傳遞消息?傳給誰?如何確保安全?
亦或……這根本就是一個致命的陷阱,一動便是萬劫不複?
無數的念頭,利弊權衡,風險計算,在他腦中激烈碰撞。剛剛因發現密道而升起的一絲希望,迅速被更巨大的不確定性和風險所淹沒。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像之前那樣,隻是被動地隱忍等待了。這條通道的出現,無論真假,無論吉凶,都意味著局麵發生了變化。他必須做出抉擇,製定新的策略。
“灑掃……繼續。”良久,曹叡緩緩開口,聲音恢複了往日的冷淡,“按原計劃,仔細清理,但不必再刻意搜尋什麼。一切如常。”
他要維持表麵的平靜,繼續迷惑司馬懿。同時,他需要時間,需要更冷靜的思考,也需要……或許可以通過某些極其隱晦的方式,驗證這條通道的真實性與安全性。
“黃皓,”他看向老宦官,“從明日起,殿內炭火,可再減一分。朕……覺得有些燥熱。”
黃皓先是一愣,隨即恍然。炭火減一分,殿內溫度降低,夜裡值夜的人或許就需要更厚的被褥,或者……需要更頻繁地檢查炭盆?這細微的變化,或許能成為某種掩護或觀察的借口?
“老奴明白。”黃皓躬身。
曹叡不再說話,目光投向窗外深沉的夜色。手中,那枚虎符似乎又變得滾燙起來。
牆洞已現,深淵在前。是抓住這根可能是救命也可能是絞索的繩索,還是繼續在冰麵上絕望地等待?這個抉擇,將決定他,以及這個搖搖欲墜的帝國最後的命運。
顯陽殿的孤燈,在雪夜寒風中,微弱而固執地亮著。而那條隱藏在牆壁之後的黑暗通道,如同一條蟄伏的毒蛇,悄然張開了它沉默的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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