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吞噬了汝南北部最後一點天光。寒風穿過光禿禿的枝椏,發出淒厲的嗚咽,卷起地上枯黃的敗葉,打著旋兒撲向倉惶奔逃的身影。
曹叡感覺自己快要死了。不是被追兵殺死,而是在這無窮無儘的、榨乾最後一絲體力的奔逃中活活累死。肺部像破舊的風箱,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氣和火辣的疼痛。雙腿早已失去知覺,隻是機械地隨著甲和乙的拖拽向前邁動。腳底包裹的麻布早已被血水和泥濘浸透,每一下踩在地上,都傳來鑽心蝕骨的鈍痛。冷汗濕了又乾,乾了又濕,在額發間結成細碎的冰碴。
身後的追兵並未甩脫。雖然甲和乙處理了第一處遭遇戰的大部分痕跡,但五名士兵的死亡,尤其是其中一名士兵臨死前那聲短促的喊叫,終究引來了更多的注意。他們剛離開土路不到半個時辰,後方就傳來了清晰的犬吠和馬蹄聲!這一次,不止一隊人!
“該死!他們把獵犬調過來了!”乙一邊攙扶著曹叡,一邊回頭瞥了一眼黑暗深處閃爍的火把光芒,聲音帶著罕見的焦躁。獵犬的嗅覺在寒冷乾燥的空氣中會減弱,但依然比人眼和人耳更致命。
甲沒有說話,隻是加快了腳步。他辨明方向,不再追求完全隱蔽,而是選擇了一條坡度較緩、植被相對稀疏的山脊線,儘可能快地拉開直線距離。他知道,在獵犬麵前,單純的隱藏已經意義不大,必須依靠速度和複雜地形來消耗犬隻的體力,尋找機會擺脫,或者……製造新的混亂。
“陛下,再堅持一下!翻過前麵那座矮山,下麵有一條季節性河穀,現在是枯水期,但河床裡亂石很多,能乾擾獵犬的嗅覺!”甲的聲音在風中傳來,依舊穩定,卻透著一絲緊繃。
曹叡已經說不出話,隻是艱難地點了點頭。意識有些模糊,眼前的景象晃動重疊。他咬著舌尖,用疼痛強迫自己保持清醒。不能倒下,不能在這裡倒下!黃皓用命換來的機會,父皇留下的最後生路,決不能斷送在自己腳下!
三人跌跌撞撞衝下山脊,果然看見一條蜿蜒的、布滿卵石和枯草的乾涸河床。甲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曹叡被乙幾乎是半抱著帶下陡坡,腳下一滑,重重摔在冰冷的卵石上,膝蓋和手肘傳來劇痛。
“陛下!”乙低呼一聲,想要扶他。
“沒事……走!”曹叡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掙紮著爬起來,不顧疼痛,踉蹌著跟上甲的步伐。鮮血從擦破的袖口和褲腿滲出,在粗布衣服上留下深色的痕跡。
他們在亂石嶙峋的河床裡深一腳淺一腳地奔跑,刻意踩踏水窪和淤泥,試圖用複雜的氣味和水汽乾擾獵犬。犬吠聲似乎被河床的曲折和風聲乾擾,聽起來忽遠忽近,但火把的光芒卻始終如同附骨之蛆,在身後山脊上移動,並未被甩開太遠。
跑了約莫一刻鐘,前方河床拐彎處,出現了一片黑壓壓的、像是廢棄村落遺址的輪廓,斷壁殘垣在夜色中如同猙獰的巨獸骸骨。
“進去!找地方藏身,或製造障礙!”甲當機立斷。
三人衝進廢墟。這裡似乎曾是一個小規模的聚落,不知毀於戰火還是廢棄,隻剩下半截土牆、傾倒的屋架和叢生的荒草。甲迅速掃視,指向一處相對完整、背靠斷崖的破屋:“那裡!乙,帶陛下進去!我去引開他們!”
“首領!”乙急道。
“執行命令!”甲低喝,語氣不容置疑。他將身上的行囊甩給乙,“裡麵有最後一點火藥和火折子,必要時用!我往東邊製造動靜,你們尋機向南,記住,往汝南腹地走,越混亂的地方越安全!若有機會……可以嘗試接觸‘袁’字相關的勢力,但務必謹慎!”說完,他不等回應,身形一閃,已如同鬼魅般沒入廢墟另一側的黑暗,很快,東邊遠處傳來了刻意加重的腳步聲和石塊滾動的聲音。
乙不再猶豫,攙著曹叡迅速躲進那處破屋。屋內空空蕩蕩,布滿蛛網和灰塵,但至少有三麵牆還算完整,屋頂塌了一半,露出夜空。乙將曹叡安置在最裡麵的角落,用殘存的茅草和破木板稍稍遮掩,自己則伏在門邊破損的窗洞後,短刃在手,屏息凝神。
曹叡背靠著冰冷潮濕的土牆,大口喘著氣,心臟狂跳得幾乎要衝出胸腔。他看著乙緊繃的背影,又望向屋頂破洞外那片冰冷的星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死亡的迫近。甲孤身去引開追兵,生死難料。自己和乙躲在這廢墟中,又能支撐多久?
時間在極度緊張中緩慢流逝。犬吠聲和腳步聲果然被東邊的動靜吸引過去一部分,但仍有部分在廢墟外圍逡巡。火光晃動,人聲嘈雜。
“仔細搜!腳印到河邊就亂了,肯定就在這附近!”
“頭兒,東邊有動靜!”
“分一隊人去東邊!其他人,把這破村子給我翻過來!將軍有令,格殺勿論!找到屍體也有重賞!”
格殺勿論!曹叡渾身一顫。司馬昭果然徹底撕破臉了!他閉上眼睛,指甲深深掐入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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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一動不動,像一尊石雕。外麵的搜查聲越來越近,火把的光透過牆壁縫隙晃動。有腳步聲踏入了他們所在的這片區域。
“這破屋,看看!”
兩名魏兵端著長矛,小心翼翼地走近破屋。乙的肌肉繃緊,眼中殺機隱現。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轟隆!”
東邊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沉悶的爆炸巨響!緊接著是耀眼的火光一閃而逝!隨即,便是驚馬嘶鳴、人的驚呼和慘叫!
“是火藥!東邊出事了!”
“快!過去支援!”
廢墟內外的魏兵注意力瞬間被吸引,呼嘯著向東邊湧去。就連靠近破屋的兩名士兵也猶豫了一下,對視一眼,轉身朝爆炸方向跑去。
機會!
乙沒有絲毫遲疑,低聲道:“陛下,走!”他一把攙起曹叡,從破屋後方一個早已看好的缺口鑽出,沿著斷崖陰影,向著與爆炸聲相反的南方,發足狂奔!
他們不敢回頭,不敢停留,借著夜色的掩護和遠處混亂的聲響,拚儘全力向南逃竄。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身後的火光和喧囂徹底被夜幕和山巒吞沒,直到肺裡的空氣再次耗儘,兩人才在一處茂密的荊棘叢後癱軟下來,劇烈喘息。
曹叡癱倒在地,渾身脫力,連手指都無法動彈。爆炸聲……是甲嗎?他用最後的手段,為自己和乙爭取了這寶貴的逃生空隙?他現在……還活著嗎?
一種混合著感激、愧疚和更深重絕望的情緒,扼住了他的喉嚨。
乙的情況稍好,但也疲憊不堪。他警惕地聽了聽四周,隻有風聲和蟲鳴。他拿出水囊,先遞給曹叡:“陛下,喝點水。”
曹叡勉強接過,小口啜飲著冰冷的液體,感覺喉嚨的灼燒感稍緩。他看向乙,聲音嘶啞:“甲他……”
“首領經驗豐富,或有脫身之法。”乙打斷他,語氣堅定,但眼中一閃而過的憂色未能完全掩藏,“當務之急,是繼續南下。首領最後說……往汝南腹地,越混亂越好,還提到……‘袁’字相關的勢力。”
“袁?”曹叡精神一振,在記憶中搜索。汝南……袁氏?豫州汝南,確是袁氏故裡之一。但自袁紹、袁術敗亡後,袁氏早已凋零。難道還有遺族在汝南保有勢力?父皇的“暗樁”,與此有關?
“汝南郡內,確有一豪強姓袁,名聲不小。”乙低聲道,他雖長期潛伏,但對各地重要人物亦有了解,“名叫袁亮,據說是袁術遠支,在汝南南部頗有勢力,聚族而居,築有塢堡,擁私兵部曲,連郡守有時也要讓他三分。傳聞此人……與洛陽若即若離,對司馬氏並非全然恭順。”
袁亮!曹叡記住了這個名字。一個在地方擁有實力、且可能對司馬氏不滿的豪強……這或許,是茫茫黑暗中的一絲微光?但甲也說了,“務必謹慎”。地方豪強,首重自身利益,豈會輕易為了一個落難天子,去對抗如日中天的司馬懿?
然而,他們還有彆的選擇嗎?前有堵截,後有追兵,身疲力竭,補給將儘。尋找一個可能的、暫且棲身的縫隙,成了當下唯一理性的選擇。
“你知道如何去尋那袁亮?”曹叡問。
乙搖頭:“隻知大概在汝南郡安城、弋陽一帶,具體位置,需沿途打聽。但貿然打聽,極易暴露。”他眉頭緊鎖,“且我等身份敏感,那袁亮是否可靠,實屬未知。或許……可先設法潛入其勢力範圍邊緣,觀察形勢,再做定奪。”
也隻能如此了。曹叡疲憊地點點頭。休息了片刻,感覺恢複了些許力氣,兩人再次起身,辨明方向,朝著南方那未知的、可能隱藏著一線生機也可能通向更大陷阱的汝南腹地,繼續這亡命之途。
夜色更深,寒風更冽。而東邊那聲爆炸的火光,早已熄滅,隻餘下無儘的黑暗,與潛伏在黑暗中的、愈發猙獰的殺機。
武耀九年,正月十二,辰時上午七點)。
建業,吳公府邸,淩雲閣。
此處是陳暮日常處理機要、接見心腹重臣之所,位於府邸深處,地勢略高,可遠眺宮城外粼粼江水。閣內陳設簡樸大氣,多以深色檀木為主,書案寬闊,堆滿了各地呈報的文書輿圖。牆壁上懸掛著一幅巨大的天下輿圖,上麵用不同顏色的細線和小旗,標注著各方勢力範圍、兵力部署及重要關隘。
陳暮字明遠)負手立於輿圖前,目光沉靜地掠過洛陽、鄴城、長安,又掃過自己控製的江東、荊楚、淮南。他今年五十有一,兩鬢已見霜色,但身形依舊挺拔,麵容因常年戎馬和操勞而略顯清臒,線條剛硬,唯有一雙眼睛,深邃如古井,偶爾掠過精光,顯露出曆經滄桑沉澱下的智慧與不容置疑的威儀。他穿著常服,外罩一件玄色錦袍,並無過多飾物,卻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沉穩氣度。
閣門被輕輕推開,尚書令龐統字士元)與中書令徐庶字元直)聯袂而入。兩人皆著官服,神色凝重。
“主公。”龐統與徐庶躬身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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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元,元直,坐。”陳暮轉過身,指了指旁邊的坐席,自己也走到主位坐下,“洛陽有變,你們都知道了吧?”
就在半個時辰前,通過“澗”組織及安插在洛陽的多條情報線,加急密報如同雪片般飛入建業。內容核心驚人:魏帝曹叡疑似通過宮中密道逃脫,司馬昭已下令全城戒嚴並派兵追捕,方向可能向南!雖然司馬懿父子極力封鎖消息,並以“陛下急症移駕”遮掩,但如此大的動靜,瞞不過有心人的眼睛,尤其是一直緊盯洛陽的吳國情報網絡。
“剛收到消息,已初步核實。”龐統捋了捋稀疏的胡須,眼中閃爍著銳利的光芒,“曹叡逃脫,當屬實。司馬昭反應如此激烈,甚至可能已下達格殺之令,足見其驚慌。此乃天賜良機!”
徐庶則更為冷靜,他沉吟道:“機會固然是機會,但風險亦巨。首先,曹叡能否成功逃至我境,尚未可知。司馬懿絕不會坐視,追捕必是傾儘全力。其次,即便曹叡來投,我們該如何應對?奉迎天子,固然可得大義名分,但亦意味著與司馬懿徹底決裂,再無回旋餘地,且需承擔保護曹叡、應對魏國全力反撲之責。再者,曹叡畢竟是魏帝,其心難測,是真心借兵複國,還是僅求苟安?事成之後,又當如何安置?”
兩人所言,正是陳暮心中反複權衡之處。他緩緩道:“元直所慮甚是。曹叡來投,利弊皆極分明。利,在於‘奉天子以討不臣’這麵大旗,可極大瓦解中原士民對司馬氏殘存之忠念,可招攬魏地尚未附逆之文武,可為我北伐提供最冠冕堂皇之理由。昔日桓、文,皆賴此成霸業。”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然弊亦昭然。迎奉曹叡,我江東便從‘割據’公然轉為‘爭鼎’,與司馬氏成不死不休之局。北伐將不再是開拓疆土,而是‘平叛複國’,戰線、兵力、糧餉消耗,必十倍於前。且曹叡若至,是奉其為君?還是奉其為客?若奉其為君,我這吳公置於何地?麾下文武如何自處?若奉其為客,則‘奉天子’之名大打折扣,且需防其暗中聯絡舊部,反客為主。”
龐統接口道:“主公所言,乃關鍵中之關鍵。曹叡,是一把雙刃劍,用得好,可斬破司馬氏鐵幕;用不好,恐傷及自身。統以為,當務之急,是確知曹叡下落與動向。我已命‘澗’組織動用所有力量,儘可能在曹叡南逃路線上尋其蹤跡,並設法提供有限掩護或指引,至少,要讓他活著進入我方控製區。唯有掌握其人,方能談下一步。”
“士元安排妥當。”陳暮點頭,看向徐庶,“元直,中原滲透,尤其是汝南一線,近來可有進展?曹叡若南逃,汝南乃必經之路之一。”
徐庶精神一振,稟報道:“正要向主公稟報。汝南袁亮處,通過胡來賭坊老板)→王淩郡丞)這條線,接觸已初見成效。王淩傳回消息,袁亮對我方示好頗為心動,尤其是得知我方願以金帛、軍械交易其掌控的部分私鹽、鐵礦渠道後,態度更顯曖昧。此人野心不小,對司馬懿專權、苛待地方豪強素有怨言,且其地處汝南腹地,臨近我方荊北、淮南,位置重要。不過,袁亮老奸巨猾,目前仍在觀望,既不敢公然背魏,亦不願得罪我方。”
“袁亮……”陳暮念著這個名字,目光落在地圖上的汝南位置,“此人,或可成為曹叡南逃路上的一個變數,亦可能成為我們接應曹叡的一個潛在支點。”
龐統眼睛一亮:“主公是說,若曹叡途經汝南,或可借袁亮之力,加以掩護或轉送?甚至……通過袁亮,與曹叡建立初步聯係?”
“隻是可能。”陳暮神色平靜,“袁亮非忠義之士,其行事必以利為先。助曹叡,風險極大,除非利益足以讓其心動,或形勢逼其不得不選邊。不過,”他手指輕輕敲擊桌麵,“可讓王淩和胡來,以更隱晦的方式,向袁亮透露些許風聲——比如,洛陽有‘貴人’南行,若得相助,將來必有厚報。不必明言是曹叡,隻讓其自行揣測。看看這老狐狸,會否動心,又會如何動作。同時,命荊北趙雲、江淮魏延,加強邊境警戒,但暫勿大張旗鼓,以免刺激司馬懿,也防止打草驚蛇,驚了可能南來的‘客’。”
“主公思慮周詳。”徐庶讚道,“此外,並州黑水據點之事,‘影先生’亦有新報。蜀軍薑維所派探查小隊,在並州遭遇另一股不明勢力,似非魏非蜀,頗為蹊蹺。‘影先生’已加派人手留意,或與曹魏內部其他隱秘力量有關。”
陳暮眉頭微蹙:“並州之事,暫且放後。眼下重心,全在曹叡南逃一事。此乃攪動天下棋局之關鍵一子。”他站起身,再次走到輿圖前,凝視著洛陽與建業之間廣袤的土地,“傳令下去,密切關注一切來自北方的消息。沿江各渡口、邊境各關隘,暗中提高戒備等級,允許值守將領在緊急情況下,不經請示,接應持有特定信物或暗語、身份可疑之北來者。信物與暗語,由士元與元直擬定,即刻下發至鄧艾、陳砥、黃忠等前線都督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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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龐統、徐庶肅然應命。
陳暮轉過身,目光掃過兩位心腹謀臣,緩緩道:“曹叡若來,是福是禍,尚在未知。但無論如何,我江東既已立國,誌在天下,便不能畏首畏尾。司馬懿篡逆之勢已成,曹魏名存實亡。此時若能得曹叡這麵‘漢魏正統’殘旗,縱有千難萬險,亦值得一搏。然,搏,需有搏之法度。迎,需有迎之章法。曹叡可以是一麵旗,一把刀,但決不能成為懸在我江東頭頂的利劍。這一點,你們要清楚,也要讓下麵的人清楚。”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力量。龐統與徐庶對視一眼,皆看到彼此眼中的了然與凝重。主公這是下定決心,要抓住這個機會了,但同時也定下了底線——主動權,必須牢牢掌握在江東手中。
“下去準備吧。一有曹叡確切消息,無論何時,即刻報我。”陳暮揮了揮手。
“臣等告退。”龐統、徐庶躬身退出淩雲閣。
閣內恢複了安靜。陳暮獨自站在輿圖前,目光深邃。曹叡……那個在許都宮中曾有過一麵之緣的曹家少年,如今竟落得如此境地。世事無常,莫過於此。他想起自己這一路走來,從潁川陳氏不起眼的旁係子弟,到曹操麾下一員,得授襄陽太守,卻又在亂世旋渦中被迫自立,輾轉沉浮,曆儘艱險,方有今日坐斷東南之勢。其中多少無奈,多少抉擇,多少鮮血鋪路。
如今,又一個抉擇擺在了麵前,一個可能讓江東真正邁出爭鼎天下步伐的抉擇。風險巨大,但機遇亦然。亂世之中,不進則退,不爭則亡。
“曹元仲,你若真能逃出生天,來到我這江東……”陳暮低聲自語,手指無意識地在輿圖上洛陽的位置劃過一道弧線,最終落在代表建業的點上,“那這天下三分之局,就該重新洗牌了。”
窗外,江水東流,不舍晝夜。建業城在冬日的陽光下,顯得平靜而充滿活力。但平靜之下,一場因北方逃帝而引發的驚濤駭浪,正在緩緩醞釀。吳公府的這道門,已經為那位可能的“客人”,悄然打開了一道縫隙。而門後的主人,正以梟雄的冷靜與雄心,審視著這盤驟然增添變數的天下棋局。
同一日,汝南郡,安城西南三十裡,袁氏塢堡。
這座塢堡背靠小山,前臨溪流,牆高壕深,箭樓林立,儼然一座小型軍事要塞。堡內屋舍連綿,聚居著袁亮本族及依附的部曲、佃戶數千人。堡牆之上,持戈挎刀的私兵往來巡視,神色警惕。
中心主宅的大堂內,炭火燒得正旺。袁亮年約五旬,身材微胖,麵皮白淨,三縷長髯梳理得一絲不苟,穿著錦緞棉袍,外罩狐裘,看上去更像一個富家翁,而非擁兵自重的豪強。隻是那雙微微眯起的眼睛裡,不時閃過的精明與算計,透露出此人絕非易與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