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二,夜,宛城,荊州牧府邸。
書房內燈火通明,趙雲字子龍)端坐在書案後,手中捏著一封墨跡未乾的書信,眉頭微鎖,神色凝重。信紙是尋常的竹紙,字跡卻帶著一股刻意掩飾、卻依然能看出倉促與焦慮的筆鋒。內容正是曹叡授意乙“投遞”的那封“求助信”。
“……自蒙將軍收留,居於靜園,養屙靜心,本已深感厚德。然近日園外屢有異動,窺視之人影影綽綽,昨夜更有血案發於西市,字指曹某,令叡惶恐,寢食難安。叡乃失國之人,流落至此,生死本不足惜,唯恐累及將軍清譽,更憂歹人借機生事,禍亂荊襄。思之再三,冒昧懇請:一者,乞將軍加派得力人手,護衛靜園周全;二者,若此地終非久安之所,可否容叡移居他處,稍避風頭?或……賜叡些許自保之具,使叡不致引頸待戮。惶恐無狀,伏惟將軍明察。曹叡頓首再拜。”
信的內容看似謙卑惶恐,處處為趙雲著想,實則綿裡藏針。既點出了靜園外另有不明勢力監視這事實趙雲已知,但曹叡主動點破,意味不同),又將西市血案的壓力拋了過來,最後更是委婉提出了“移居”和“自保”的要求,試探之意昭然若揭。
“這信……是如何送到你書房的?”趙雲抬起頭,看向肅立一旁的闞澤字德潤)和靜園護衛統領實為趙雲親衛隊長)趙勇。
趙勇麵露愧色,單膝跪地:“末將失職!信是今晨發現置於將軍書房窗台上的,包裹著一枚小石。昨夜值守衛士皆言未見任何異常。送信之人……身手極高,對府內布局似也熟悉。”
能避開荊州牧府邸的守衛,將信悄無聲息地送到核心書房,這份本事,絕非尋常刺客或探子所能有。趙雲心中已然明了,這定是曹叡身邊那個護衛影乙的手筆。看來,這位落魄天子身邊,的確還保留著一些不為人知的力量和渠道。
“將軍,曹公子此舉……”闞澤沉吟道,“是在表達不安,也是在試探我們的態度和底線。西市血案,雖已初步查明是有人故意製造事端、嫁禍挑撥,但確實增加了曹公子處境的危險性。其要求加強護衛,合情合理。至於移居和自保之請……”
趙雲將信輕輕放在案上,沉聲道:“加強護衛,理所應當。我已命你從親衛中再調一隊好手,暗伏靜園外圍,與明哨配合,嚴加防範。所有進出之物,務必仔細查驗。”他頓了頓,“至於移居……靜園已是宛城最隱蔽安全之所,貿然移動,目標更大,反增風險。此事不必再提。”
“那……自保之具?”闞澤問。所謂自保之具,無非是允許曹叡或其護衛持有武器。
趙雲眼中閃過一絲銳利:“非常之時,當有非常之策。可允其護衛影乙,佩短刃一把於靜園之內,但不可攜出園外。至於曹公子本人……”他搖了搖頭,“病體未愈,不宜動武,且身份特殊,持械反易授人以柄。回信時,可婉言說明,園中護衛皆百戰精銳,足以護其周全,請其安心將養。”
這是既給了曹叡一點麵子允許影乙帶刀),又明確劃定了界限僅限於園內,且曹叡本人不行),同時強調了吳國趙雲)的庇護能力,暗示其不必、也不應自行其是。
“那……信中所言園外另一批窺視者?”闞澤壓低聲音,“曹公子能察覺此事,說明對方並非無跡可尋。是否要加大力度清查?”
趙雲點了點頭,目光深邃:“此事我已知曉。那些人行蹤詭秘,訓練有素,不似司馬氏‘影刃’那般陰狠直接,倒更像……專業的監視者。我已命石敢輕騎斥候校尉)加派人手,反向偵查。不管他們是何方神聖,既然到了宛城地界,總要給他們‘打個招呼’。”
他站起身,走到懸掛的荊北地圖前,手指在宛城位置點了點:“曹叡在宛城,已非絕密。西市血案便是明證。如今各方目光聚焦於此,暗流湧動。我們既接下了這個‘客人’,便需確保其絕對安全,否則,不僅前功儘棄,更會損及主公聲望與荊北安定。”
“將軍所言極是。”闞澤道,“隻是,長久將曹公子困於靜園,恐非良策。其心不甘,久必生變。主公那邊……”
“主公已有計較。”趙雲打斷他,語氣平穩,“龐令君日前來信,主公之意,待曹叡身體大好,時局合適,或會親至荊北一行。在此之前,我們需穩住局麵,既不能讓曹叡出事,也不能讓他脫離掌控。這其中的分寸,德潤,你我要仔細拿捏。”
闞澤心中一凜,知道這是考驗,也是重任。“澤明白,必竭儘全力,協助將軍。”
“將這封信謄抄一份,連同我們的回複和處理意見,以密件形式,即刻發往建業,呈報主公與龐令君、徐令君。”趙雲吩咐道,“至於給曹公子的回信……德潤,你親自去一趟靜園,當麵轉達我的意思。語氣要誠懇,安撫為主,但原則問題,不可退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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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闞澤領命,正要退下。
趙雲又叫住他:“等等。去的時候,帶上一盒上好的安神香料,就說是我夫人趙雲之妻)聽聞曹公子受驚,特意尋來助眠的。再……挑兩本閒適的山水遊記或詩文集子送去。告訴他,春色漸好,園中景致亦可賞玩,不必過於憂思外事。”
這是恩威並施,既表明關切,也暗示其應安於現狀。
闞澤會意,躬身退去。
書房內隻剩下趙雲一人。他重新拿起那封“求助信”,看著末尾“曹叡頓首再拜”那幾個字,目光複雜。
這位年輕的魏帝,在經曆了國破家亡、生死逃亡之後,顯然並未完全喪失鬥誌,甚至開始嘗試在這囚籠般的靜園中,伸出觸角,試探邊界。這份不甘與機敏,是好事,也是麻煩。
“曹元仲啊曹元仲,”趙雲低聲自語,“你若真是一心複仇、甘心為刃的烈性之君,或許反倒簡單。偏偏你這般隱忍試探……是福是禍,猶未可知。”
窗外夜色沉沉,宛城在星光下靜謐無聲。但趙雲知道,這靜謐之下,不知有多少雙眼睛,正盯著城西那座看似安寧的“靜園”。而園中那位特殊客人的一舉一動,不僅牽動著荊北的神經,更關係著千裡之外建業與洛陽的棋局走向。
他必須下好宛城這局棋,既不能讓自己這枚“棋子”失控,也不能讓對手無論是司馬懿還是其他暗中勢力)找到可乘之機。
夜風拂過窗欞,帶來早春夜晚的微寒。趙雲吹熄了大部分燈火,隻留案頭一盞,繼續批閱著其他軍政文書。對他而言,守護荊北的安定與執行建業的戰略,是比揣摩一位流亡皇帝心思更為切實的責任。而曹叡,隻是這宏大責任中,一個需要妥善處理的、特殊而關鍵的環節。
二月初四,建業,吳公府淩雲閣。
陳暮字明遠)看完了趙雲發來的密報及曹叡“求助信”的抄件,臉上並無太多意外之色,反而露出一絲了然的微笑。他將信遞給侍立一旁的龐統字士元)與徐庶字元直)。
“子龍處理得妥當。既給了些許安撫,又守住了底線。曹叡這番試探,在意料之中。”陳暮淡淡道,“看來他在靜園,並未完全‘靜’下來。”
龐統快速瀏覽完信件,捋須道:“曹叡能察覺園外另有監視者,並以此為由發難,可見其警覺未失,身邊那個影乙,確是能人。他要求‘自保’與‘移居’,看似惶恐,實為爭權。主公,此人恐非甘於久居人下之輩。”
徐庶接過信細看,沉吟道:“其信中文辭謙卑,但字裡行間隱有怨望與不甘。西市血案雖係有人嫁禍,但也確實暴露了靜園並非萬全之地。子龍將軍加強護衛,理所應當。然,長期將其隔絕圈禁,確非長久之計。其心不定,則易生變。”
陳暮走到巨大的輿圖前,目光掃過宛城,又看向洛陽,緩緩道:“曹叡心有不甘,是好事。若他真如枯木死灰,毫無鬥誌,那這麵‘旗’也就失去了大半價值。我們要的,是一麵能迎風招展、甚至能主動吸引目光的旗,而不是一塊蒙塵的牌位。”
他轉過身,看向兩位心腹謀臣:“關鍵在於,這麵旗的旗杆,必須牢牢握在我們手中,旗麵的飄動方向,也必須由我們來掌控。曹叡想有一些自主,可以,但必須在可控範圍內。他想知道外麵的風雨,也可以,但必須經過我們的篩選。”
龐統眼睛一亮:“主公的意思是……可適當放寬對其限製?比如,允許其有限度地了解外界局勢,甚至……參與一些非核心的討論?”
“正是。”陳暮頷首,“傳令子龍,可讓闞澤或馬謖在編縣協助陳砥,但可臨時調用),以‘通報時局’或‘請教北地舊製’為名,定期與曹叡交談。內容需精心選擇,既要讓其感到未被完全蒙蔽,又要引導其認知,使其明白,唯有依靠江東,依靠我陳暮,方有複仇雪恥、重振社稷之望。同時,可透露一些司馬懿正在加緊清洗、迫害曹氏舊臣的消息,激化其仇恨,也加深其對我方的依賴。”
這是更高明的掌控,不是單純囚禁,而是進行思想上的引導與塑造。
徐庶補充道:“此外,關於‘自保’,子龍將軍允其護衛佩短刃於園內,分寸把握得宜。或許……還可再‘施恩’一二。比如,可挑選一兩名身手中等、但絕對忠誠可靠的年輕侍衛,名義上撥給靜園聽用,實則為監視與羈縻。既可增強其安全感,亦能更緊密地掌握其日常動向。”
“可。”陳暮點頭同意,“此事由士元具體安排人選。記住,人要機靈,口風要緊,關鍵時刻……要能發揮作用。”最後一句話意有所指,龐統與徐庶皆明白,所謂“發揮作用”,既包括保護,也包括在極端情況下執行某些必要指令。
“至於移居之請,”陳暮嘴角微揚,“斷不可行。靜園已是最好選擇。不過,可以給他一個盼頭。讓子龍在回信中暗示,待其身體康複,天下有變,吳公或會親臨荊北,屆時再議‘安置’之事。這個‘天下有變’,可以是司馬懿內亂,可以是我們北伐時機成熟,總之,將主動權牢牢抓在我們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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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統與徐庶相視點頭,主公對人心、對政治的把握,已臻化境。
“還有一事,”陳暮神色微肅,“趙雲信中提到,靜園外另有一批行蹤詭秘的監視者,非司馬氏風格。你們如何看?”
龐統皺眉道:“臣與元直亦在思量此事。‘影先生’澗組織負責人)回報,其在汝南至宛城一線,亦發現有類似不明勢力活動的蛛絲馬跡,與當初在汝南北界襲擊魏軍、助曹叡脫困的黑衣人特征有吻合之處。這些人似乎對曹叡極為關注,但目的不明,似敵似友。”
“會是曹丕留下的‘幽影’殘部嗎?”徐庶推測,“曹叡南逃,他們一路暗中跟隨保護?亦或是……其他覬覦曹叡‘名分’的勢力?”
陳暮沉思片刻,搖了搖頭:“若是‘幽影’,直接與曹叡聯絡即可,何必在外圍鬼鬼祟祟監視?若是其他勢力……天下間,除了司馬懿,還有誰會對曹叡如此‘上心’?蜀漢?並州那股不明勢力?”
他忽然想起一事:“司馬懿那邊,近日可有異常舉動?尤其是並州方向。”
徐庶答道:“正要稟報主公。據並州線報,司馬懿的心腹王昶,近日似乎放鬆了對黑水據點的追剿,轉而全力追查那股不明勢力的底細。而且……有一則未經證實的流言,正從北方向南滲透,說是蜀漢與那股不明勢力勾結,意圖在並州生事,配合曹叡南逃及我方……可能的行動。”
“流言?”陳暮眼中精光一閃,“來源?”
“似是來自洛陽,但傳播渠道隱秘,難以溯源。”龐統接口道,“臣已命人詳查。此流言若散播開來,恐對我與季漢關係不利。”
陳暮冷笑一聲:“好個司馬仲達,果然出手了。一計不成追捕曹叡),又生一計。這是想離間我們與蜀漢,順便給曹叡身上再潑點臟水,讓他的‘正統’性更加可疑。或許……靜園外那些鬼鬼祟祟的家夥,也與他這計謀有關,故意製造疑雲,攪亂視線。”
他走到書案後坐下,手指敲擊桌麵,迅速做出判斷:“此流言不必過於緊張,但需警惕。元直,你親自負責,通過可靠渠道,向成都蔣琬、費禕等人,傳遞我們的善意與澄清,強調吳蜀盟約穩固,共抗國賊司馬懿)的決心不變。同時,可‘無意中’透露,司馬懿正試圖用類似手段離間我們,請他們明辨。”
“至於靜園外的監視者,”陳暮眼神轉冷,“不管他們是司馬懿的疑兵,還是其他牛鬼蛇神,既然進了荊北,到了宛城地界,就不能讓他們太自在。告訴石敢,加大搜捕力度,必要時,可‘請’一兩個回來問問話。記住,要活的,要問出底細。”
“諾!”龐統與徐庶應道。
“曹叡之事,暫且如此應對。”陳暮最後總結道,“當前重心,仍是內修政理,外備軍實。春耕在即,各地水利、糧儲需抓緊。水軍擴建,新兵訓練,亦不可鬆懈。曹叡這麵旗,要等到我們力量足夠、時機恰當時,再高高舉起。在此之前,讓他先在靜園裡,好好‘將養’,也好好‘思考’。”
話語中,透著一切儘在掌握的從容與篤定。
龐統與徐庶告退後,陳暮獨自憑欄,望著淩雲閣下奔流不息的江水。亂世如潮,人心似水,唯有執舵者目光如炬,方能在驚濤駭浪中,駛向既定的彼岸。
曹叡的掙紮,司馬懿的反擊,暗中的窺視……這一切,都不過是這盤宏大棋局中的漣漪與浪花。而真正的棋手,此刻正站在建業的高處,冷靜地審視著棋盤,準備落下下一顆,足以定鼎大勢的棋子。
春風已綠江南岸,而北方的烽煙,似乎也在這暗潮湧動中,悄然臨近。
二月初五,邙山深處,潛龍澗上遊,一處極其隱蔽的天然岩洞。
洞內昏暗潮濕,隻有一小堆將熄未熄的篝火,散發著微弱的光和熱。一個人影蜷縮在火堆旁,身上裹著破爛不堪、滿是血汙和泥濘的油布鬥篷,正是那夜為引開追兵、製造爆炸後便生死不明的“幽影”首領——甲。
他此刻的狀況極為糟糕。左肩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傷,雖然用撕下的衣襟和自製的草藥勉強包紮,但依舊有血水滲出,傷口邊緣紅腫,顯然已經發炎。右腿小腿骨可能裂了,腫得老高,無法著力。臉上也有多處擦傷和淤青,麵色蒼白如紙,嘴唇乾裂起皮,唯有那雙眼睛,在跳動的火光映照下,依舊保持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冷靜與銳利。
那夜的爆炸,他利用預先埋設的少量火藥和地形,成功製造了混亂,吸引了大部分追兵和獵犬的注意力。但在混亂中,他也被爆炸的氣浪波及,更遭到數名反應極快的魏軍“影隊”高手圍攻。他拚死血戰,仗著對地形的熟悉和悍不畏死的打法,才僥幸擺脫追捕,遁入更深的山林。然而傷勢過重,又兼饑寒交迫,他隻能找到這處早年被“幽影”標記為應急點的岩洞暫避。
已經過去多少天了?甲有些模糊。他靠著洞內岩壁縫隙滲出的些許山泉和偶爾捕捉到的蟲鼠維持生命,用記憶中野外生存的知識處理傷口,對抗著高燒和感染。他在等,等體力恢複一些,等追捕的風聲過去,更重要的是——等一個聯絡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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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影”組織內部有嚴格的應急聯絡機製。當一支小隊失聯或遭遇重大變故,幸存者會在特定時間、前往特定區域,尋找組織留下的隱秘標記或接應點。甲知道,乙護送陛下南行,按計劃應已抵達吳境。而他自己,若能活下來,就需要設法與組織恢複聯係,至少……要將陛下可能已抵達吳國、以及自己尚存的消息傳回去。
洞外傳來極其輕微的、仿佛枯枝被踩斷的聲響。
甲瞬間警醒,忍著劇痛,無聲地挪到洞口陰影處,手中緊握著一柄僅剩的、刃口殘缺的短匕,屏息凝神。
片刻,一個同樣穿著破爛山民衣服、臉上塗著泥灰的瘦小身影,如同狸貓般悄無聲息地滑入洞中。來人看起來年紀不大,但動作極其敏捷,眼神機警。他進入洞內後,並未立刻靠近火堆,而是迅速掃視四周,鼻子微微抽動,似乎在分辨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