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祠堂祭祖那日回來後,白孝文總覺得有些心神不寧。
並非全是因那日被冒失女子撞到、潑濕新衣的惱火,還有一種更微妙、更難以言喻的情緒縈繞心頭。祭祖的疲憊感似乎也比往常更重些,夜裡睡得不甚安穩,偶爾會做一些光怪陸離的夢,夢裡總有一個模糊的、戴著鬥笠的女子身影,看不真切麵容,卻莫名牽動他的心緒。
他去鎮上學堂讀書時,偶爾會走神,先生講的聖賢道理似乎隔了一層紗。父親白嘉軒察覺到他近日精神有些不濟,隻當他是祭祖勞累,又或是課業繁重,叮囑他好生休息,並未深究。
這日午後,白孝文奉父命去鎮上書局取幾本新到的典籍。秋陽暖融融的,曬得人有些懶怠。他取了書,抱著往回走,經過一條相對僻靜的巷口時,忽然聽到一陣壓抑的、帶著哭腔的爭執聲。
“幾位行行好……這錢我真的不能給……這是給我娘抓藥救命的錢啊……”一個女子哀切的聲音傳來。
白孝文皺眉望去,隻見三個流裡流氣的閒漢,正圍著一個挎著竹籃的年輕女子,動手動腳,意圖搶奪她緊緊攥在手裡的一個小布包。那女子背對著他,身形纖細,穿著樸素的藍布衣裙,頭上依舊戴著那頂熟悉的寬簷鬥笠,帽簷壓得很低。
是她?祠堂外那個冒失女子?白孝文心頭莫名一跳。
“救命錢?哼,小娘子,陪哥幾個樂嗬樂嗬,比什麼藥都強!”一個閒漢淫笑著,伸手就去掀她的鬥笠。
“不要!”女子驚惶失措,猛地向後一退,恰好撞在了巷口的牆壁上,鬥笠被那閒漢一帶,終於脫落,掉在了地上。
一張清秀卻蒼白的臉暴露在陽光下。額角,一塊顯眼的膏藥貼著,更襯得她肌膚勝雪,楚楚可憐。那雙此刻盈滿了淚水與驚懼的眸子,如同受驚的小鹿,清澈見底,瞬間撞入了白孝文的心房。
是她!真的是她!那個在他夢裡出現過的模糊身影,此刻變得無比清晰!
一股難以言喻的保護欲混合著莫名的悸動,猛地從白孝文心底升起,壓過了之前那點微不足道的惱怒。他幾乎是立刻衝了上去。
“住手!光天化日,你們想乾什麼!”白孝文雖然身形不算魁梧,但畢竟是族長之子,自有一股正氣,厲聲喝道。
那幾個閒漢見來了人,還是個穿著體麵的年輕後生,氣焰頓時矮了三分。又見白孝文麵色不善,似乎不好惹,互相使了個眼色,罵罵咧咧地散開了。
巷口隻剩下白孝文和那驚魂未定的女子。
田小娥此刻她心中冷笑,這場“英雄救美”的戲碼,自然是她精心設計,連那幾個“閒漢”,也是她用幾枚銅錢雇來的附近潑皮)蹲下身,撿起地上的鬥笠,卻沒有立刻戴上。她抬起淚眼朦朧的臉,看向白孝文,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細弱得像風中柳絮:“多……多謝先生救命之恩……”
陽光灑在她臉上,那額角的傷疤非但沒有損及她的容貌,反而平添了幾分惹人憐惜的脆弱。她眼中的淚水欲落未落,長長的睫毛上沾著細碎的水光,就那麼怯生生、依賴地望著他。
白孝文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又軟又澀。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不像原上那些或潑辣或溫順的姑娘,她像是一株被風雨摧折過的幽蘭,明明身處泥濘,卻依舊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潔淨與哀婉。
“姑……姑娘不必多禮。”白孝文的聲音不自覺地放柔了,帶著他自己都未察覺的緊張,“你……你沒受傷吧?”他看著她蒼白的小臉,想起祠堂那次她也是這般怯弱模樣,心中那點因濕衣而起的不快早已煙消雲散,隻剩下滿滿的憐惜。
“沒……沒有。”田小娥輕輕搖頭,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動作帶著一種稚氣的委屈,“隻是……隻是嚇壞了。那錢,是給我娘抓藥的最後一點錢了……”她說著,眼圈又紅了。
白孝文看著她緊攥在手裡、已經有些皺巴巴的小布包,心頭一軟。他想起父親常說的“惻隱之心”,又想起這女子似乎家境貧寒從田秀才的穿著和她的打扮可見一斑),還帶著傷……
“姑娘家住何處?若不嫌棄,我……我送你回去吧?免得再遇上歹人。”白孝文脫口而出,說完才覺得有些唐突,耳根微微發熱。
田小娥心中冷笑更甚,麵上卻露出恰到好處的感激與一絲羞澀:“這……這怎麼好再麻煩先生……我家在田家溝,離鎮上還有些路程……”
“田家溝?”白孝文愣了一下,隨即想起,“可是田秀才家的……”
“是,田秀才是家父。”田小娥低下頭,聲音更細,“小女……名喚小娥。”
“田小娥……”白孝文在心中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隻覺得這三個字仿佛帶著某種奇異的魔力,與他近日那紛亂的心緒隱隱契合。他看著眼前低眉順目的女子,一種前所未有的、想要了解和保護她的衝動湧了上來。
“無妨,我正好也要回原上,順路。”白孝文定了定神,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自然些,“田姑娘,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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