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封貴人的旨意傳到延禧宮時,寶鵑喜極而泣,幾乎要跪下來叩謝皇恩浩蕩。
她看著自家小主,激動得語無倫次:“小主!貴人!您晉位了!皇上心裡還是有您的!”
安陵容卻隻是靜靜地跪在那裡,聽著小夏子用那平淡無波的聲音念完聖旨。
她的臉上沒有半分喜色,甚至連一絲漣漪都未曾泛起,仿佛那旨意中提及的“靜養有功,恪守宮規”的褒獎,與她毫無關係。陽光透過窗欞照在她身上,那身半舊的月白宮裝顯得愈發刺眼。
“臣妾,謝主隆恩。”她叩首,聲音清冷得像屋簷下將化未化的冰淩。
小夏子將聖旨交到寶鵑手中,臉上依舊是那副無可挑剔的溫和笑容:“恭喜安貴人。皇上還吩咐了,既已晉位,延禧宮正殿前兒個時日富察貴人已經從正殿移往他處養病,安貴人可擇日搬入。內務府稍後會按貴人份例,將一應器物仆役補齊。”
安陵容起身,目光平靜地看向小夏子:“有勞夏公公。隻是我病體未愈,遷居動土恐勞神費力,且偏愛此處清靜,正殿……還是暫且空著吧。”
小夏子笑容不變,躬身道:“貴人既覺此處合意,自然依貴人的意思。奴才這就去回稟皇上。”
送走小夏子,寶鵑捧著那卷明黃的聖旨,如同捧著燙手的山芋,又是歡喜又是惶恐:“小主,您為何不願搬去正殿?那可是貴人應有的體麵啊!”
安陵容轉身走回內室,聲音從裡麵淡淡傳來:“虛名而已,何須在意。將這旨意好生收起來,莫要張揚。”
體麵?她如今最不需要的就是體麵。正殿目標太大,往來耳目眾多,與她避世的初衷背道而馳。皇帝這突如其來的晉封,絕非獎賞,更像是一道枷鎖,一道將她從陰暗角落強行拖到日光下的枷鎖。他要她無處可藏。
內務府的動作快得驚人。不過半日,延禧宮的份例便按貴人標準重新送來,綾羅綢緞、珠寶首飾、擺設器皿,雖比不得寵妃,卻也遠非昔日可比。同時,還撥來了兩名灑掃宮女和一名小太監。
安陵容看著那滿滿當當的物品和垂手侍立的新人,心中毫無波瀾,隻吩咐寶鵑:“將東西登記造冊,入庫封存。新人交由你管教,無事不得入內室打擾。”
她依舊住在偏殿,依舊穿著舊衣,依舊每日誦經刺繡,仿佛那貴人的名號不曾存在。隻是,延禧宮的門庭,終究是再也無法恢複到從前的冷清了。各宮循例的賀禮陸續送到,雖大多隻是走個過場,卻也打破了這裡的沉寂。
安陵容一律以“病中畏煩,精神不濟”為由,交由寶鵑打點回禮,自己概不見客。
她知道,皇帝在看著她。看著她如何應對這突如其來的“恩寵”,看著她是否會因為這地位的提升而沾沾自喜,或是有何異動。
她偏不讓他如願。
幾日後的清晨,安陵容正在用早膳,小夏子再次到來,這次帶來的不是賞賜,而是一道口諭:“皇上口諭,安貴人今日身體若尚可,便至養心殿伴駕。”
“哐當——”寶鵑手中的銀筷掉落在桌上。
安陵容執勺的手穩穩地將最後一口清粥送入口中,放下碗勺,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方才起身:“臣妾遵旨。”
該來的,終究躲不掉。那日梅林中未落的觸碰,那晉封旨意下的審視,如今化作了這不容拒絕的“伴駕”。皇帝已經失去了耐心,他要用更直接的方式,來驗證她這塊“寒冰”的真偽。
她依舊穿著那身素淨的衣裳,隻讓寶鵑替她稍稍攏了攏頭發,便跟著小夏子前往養心殿。
養心殿內,檀香嫋嫋。雍正並未在批閱奏折,而是負手站在窗前,望著外麵。聽到通報,他緩緩轉過身。
今日的安陵容,與那日梅林中倉惶脆弱的模樣又有所不同。她低眉順眼,步履平穩,姿態恭謹,周身卻散發著一種拒人於千裡之外的疏離,像一株長在懸崖峭壁上的雪蓮,美麗,卻無法采摘。
“嬪妾參見皇上。”她依禮跪拜。
“平身。”雍正走到書案後坐下,目光落在她身上,“氣色似乎比前兩日好些了。”
“托皇上洪福,略有好轉。”安陵容垂首應答。
“過來,替朕磨墨。”雍正指了指書案上的硯台。
安陵容依言上前,挽起衣袖,露出半截纖細雪白的手腕,拿起那方沉手的徽墨,緩緩在端硯中研磨起來。她的動作不疾不徐,力道均勻,墨汁濃淡適中,竟挑不出一絲錯處。
雍正看著她低垂的側臉,專注的神情,那截在玄色袖口映襯下愈發顯得脆弱的皓腕,心中那股莫名的躁動又開始蠢蠢欲動。
他放下手中的朱筆,忽然問道:“安貴人,入宮數年,未得召幸,可曾怨恨朕?”
安陵容研墨的手沒有絲毫停頓,聲音平穩無波:“皇上天恩,臣妾唯有感激,不敢有怨。”
“哦?”雍正挑眉,身體微微前傾,帶著壓迫感,“朕將你撂在延禧宮數年不聞不問,你也不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