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初降,王府銀裝素裹。金玉妍的禁足令悄無聲息地解了,如同從未發生過。她再度出現時,依舊是那個明豔照人的金格格,言笑晏晏,仿佛寺中驚魂從未發生。隻是偶爾投向海蘭方向的目光,淬著冰似的冷。
海蘭渾若未見。她如今在王府地位超然,雖無名分,吃穿用度卻極為優渥。弘曆幾乎夜夜留宿,她身上那縷異香早已成了他戒不掉的癮,無聲無息地織就一張溫柔羅網。
這日午後,雪光映窗,室內暖融如春。弘曆斜倚在榻上看書,海蘭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安靜地縫製一件小衣——料子是最柔軟的細棉,針腳細密均勻。
弘曆目光從書卷上抬起,落在她專注的側臉和手中的活計上,心中微微一動。他放下書,伸手將她攬到身邊,大手輕輕覆上她依舊平坦的小腹。
“近日總覺得你清減了些,胃口也不好。”他語氣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溫和,“可是有了?”
海蘭縫衣的手一頓,長睫低垂,掩去眸底一閃而過的複雜,聲音輕細:“奴才不知……隻是月事遲了半月有餘,近日總有些憊懶……”
弘曆眼中瞬間迸發出驚喜的光芒!他雖已有三子二女,但子嗣終究是皇家重中之重。且海蘭是他如今心尖上的人,若得孕,意義自是不同。
“怎不早說!”他語氣帶著嗔怪,更多的卻是喜悅,立刻揚聲道,“王欽!傳府醫!快!”
府醫匆匆趕來,屏息凝神請了脈,半晌,臉上露出笑容,跪地賀喜:“恭喜王爺,賀喜王爺!海姑娘這是喜脈!已近兩月了!”
“好!好!好!”弘曆龍心大悅,“重重有賞!院裡一切用度加倍,挑幾個經驗老成的嬤嬤過來伺候!若有半點閃失,本王唯你是問!”
整個小院頓時忙亂起來。海蘭被扶到榻上安坐,臉上適時地泛起紅暈,帶著羞澀與無措,眼底深處卻靜如古潭。
喜訊飛遍王府。
正院那邊,富察琅華撚著佛珠的手頓了頓,麵上依舊端莊,隻吩咐下去按規矩添補份例。她所出的二阿哥永璉體弱,這新增的庶子庶女,終究是多了分考量。
青櫻處,她正對著一局殘棋,聽聞消息,執子的手在空中停滯良久,最終輕輕落下。
高曦月直接砸了手裡的暖爐,銀炭滾了一地,火星四濺。
而金玉妍,聽到消息時,正在對鏡試戴一支新得的點翠步搖。她的手猛地一抖,尖銳的簪尾險些劃傷臉頰。鏡中那張嬌媚的臉,瞬間扭曲。
她竟有了?那個賤人!憑什麼!
強烈的嫉恨如毒蛇啃噬著她的心。她猛地起身,也顧不得儀態,扶著丫鬟便往外走:“去瞧瞧海妹妹!這樣大的喜事,怎能不去道賀!”
她到的時候,海蘭院裡正是熱鬨的時候。弘曆已去了前頭,賞賜仍源源不斷送來。金玉妍堆起滿臉笑容入內,言辭熱絡地恭喜,目光卻似刀子般在海蘭腹部剮過。
海蘭隻是淡淡笑著,謝過她的好意,神情慵懶,對她那幾乎掩飾不住的嫉恨視若無睹。
眾人說了一會子話,見海蘭麵露疲色,便紛紛告辭。金玉妍落在最後,似是不經意地回身,湊近海蘭榻邊,假意為她掖了掖被角,聲音壓得極低,帶著淬毒的甜意:“妹妹真是好福氣……王爺子嗣雖已有幾位,但妹妹若得一男半女,終究是後半生有靠了。隻是這福氣,也得有命享才是。王府裡的孩子……金貴,也脆弱。”
海蘭抬眼看她,忽然極輕地笑了一下。那笑容裡沒有懼意,沒有憤怒,隻有一種近乎憐憫的嘲諷。
“金格格,”她的聲音同樣低,卻清晰無比,像冰針直刺金玉妍耳膜,“您說笑了。奴才福薄,但既蒙天眷,自會拚死護住王爺血脈,不求其他,隻求平安。”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金玉妍瞬間僵住的臉,繼續慢條斯理道,每一個字都砸得金玉妍心頭發冷:“倒是格格您,風華正茂,何不珍惜眼前恩寵?您那位義父……手眼再通天,有些界限,越不得,便是越不得。”
金玉妍瞳孔驟縮,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海蘭卻像是沒看見,微微傾身,氣息如蘭,吐出的卻是最誅心的話語:“異族貢女之子,血脈終究隔了一層。縱有潑天富貴,那個位置……永遠輪不到沾有外藩之血的人去碰。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您那些心思,那些功夫,為著一個絕無可能的位置……”海蘭輕輕搖頭,眼神悲憫得像在看一個癡人,“何苦來哉?白白……磋磨了自己,也連累了可憐的孩兒。”
金玉妍臉上的血色霎時褪得乾乾淨淨,嘴唇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海蘭的話,像一把最鋒利的匕首,精準地捅穿了她所有野心的外殼,露出裡麵最不堪、最無望的真相。
她死死盯著海蘭,那眼神像是要將她生吞活剝,最終卻隻是猛地轉身,幾乎是踉蹌著衝了出去,連告辭的禮數都忘了。
海蘭看著她倉皇逃離的背影,緩緩靠回引枕上,撫著小腹,眼神一片冰封的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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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根,總算清淨了。
海蘭有孕的消息,如同在已不平靜的王府後院又投下一塊巨石。水麵之下,暗流湧動得更為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