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府這幾日的空氣都似乎帶著壓抑。
下人們走路都踮著腳尖,大氣不敢出。老爺的臉陰得能擰出水,夫人則動不動就抹眼淚,整個府邸掛著的紅綢緞都透著一股子強撐的、諷刺的喜氣。
杜若蘭反倒成了最平靜的那個。
她該吃吃,該睡睡,甚至還抽空去庫房挑了幾匹料子,說是給自己做新衣裳。杜夫人看著她這副模樣,心裡頭更是刀絞似的疼,隻當女兒是傷心傻了,或是認命了。
認命?杜若蘭心裡冷笑。她上一世倒是認命了,結果呢?認來了活埋的下場!
這天傍晚,天色擦黑,院子裡靜悄悄的。小翠像隻受驚的兔子似的溜進來,反手緊緊掩上門,胸口還在微微起伏。
“小、小姐……”她聲音壓得極低,帶著顫,“趙三兒說……說事情,辦、辦妥了……”
杜若蘭正對著一盞昏黃的油燈,手裡拿著一根細長的銀簪子,慢條斯理地撥弄著燈芯。火苗“劈啪”一聲,爆出個燈花,映得她側臉明明滅滅。
“哦?”她頭也沒抬,聲音平淡得像在問今天天氣怎麼樣,“怎麼個妥法?”
小翠咽了口唾沫,喉嚨發乾:“趙三兒找的那兩個人……是、是鄰縣有名的混混,手底下狠……他們說,前天夜裡動的手,齊家那兩間破茅草屋,燒得……燒得就剩個黑架子了……”
杜若蘭撥弄燈芯的手停都沒停。
小翠的聲音更低了,帶著恐懼:“裡頭的人……沒、沒跑出來……鄰居發現的時候,都……都燒焦了……”
“嗯。”杜若蘭終於應了一聲,很輕。她放下銀簪,拿起旁邊一塊素色錦緞,細細地擦著指尖並不存在的灰塵。“趙三兒那邊,尾巴掃乾淨了?”
“他說……給了足夠的銀子,那兩人已經離開京城地界,絕不會……絕不會牽連到府上。”小翠說完,腿都有些發軟,幾乎要站不住。她看著油燈下小姐那張平靜得過分的臉,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竄上天靈蓋。那可是兩條人命啊!小姐她……她怎麼就像聽說踩死了兩隻螞蟻一樣?
杜若蘭抬眼,瞥了小翠一眼,那眼神涼颼颼的。“怕了?”
小翠猛地一哆嗦,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帶著哭腔:“小姐!奴婢……奴婢隻是……”
“怕就對了。”杜若蘭打斷她,語氣裡聽不出什麼情緒,“記住,在這深宅大院,往後在那吃人的齊家,心軟,就是把自己的脖子往彆人刀底下送。你想活著,想好好活著,就得比他們更狠。”
小翠伏在地上,不敢抬頭,隻覺得渾身發冷。
杜若蘭不再看她,目光重新落回跳躍的燈焰上。齊張氏,那個刻薄寡恩的老虔婆;齊家祖父,那個冷眼旁觀的糟老頭子……前世你們吸著我的血,磋磨我的身子,最後還要我的命。今生,連杜家的大門都沒讓你們踏進一步,就直接送你們上了西天。
真痛快啊。
這第一步,總算邁出去了。雖然悄無聲息,雖然沾了點看不見的血腥氣,但她心裡那塊壓了太久的巨石,仿佛鬆動了一角。
齊誌高是在兩天後接到鄰縣傳來的噩耗的。
來報信的是個遠房親戚,連滾帶爬,哭天搶地。齊誌高當時正在杜家給他安排的臨時書房裡,對著本《論語》裝模作樣,聽到消息,整個人都傻了。
“娘——!祖父——!”他慘叫一聲,眼前一黑,直接癱軟在地,手裡的書“啪”地掉在地上。
真真是晴天霹靂!
他剛剛攀上杜家這門貴親,眼看著就要擺脫貧困,飛黃騰達,怎麼……怎麼家裡就遭了這樣的橫禍?一場大火,把他在這世上僅有的兩個親人都燒沒了!
巨大的悲傷和茫然席卷了他。他坐在地上,也顧不得什麼讀書人的體麵了,嚎啕大哭起來,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杜老爺和杜夫人聞訊趕來,看著這場景,也是麵麵相覷,心情複雜。一方麵,覺得這齊誌高著實可憐,眨眼間成了孤家寡人;另一方麵,心底深處,又隱隱約約冒出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