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宮內,門窗緊閉,隔絕了外界漸起的喧囂與遠處漱玉軒廢墟飄來的若有若無的焦糊氣息。殿內隻餘蕭景琰、沈硯清與趙衝三人,燭火將三人的影子長長地投在光潔的金磚地麵上,氣氛凝重得仿佛能擰出水來。
蕭景琰坐在禦案後,身體微微前傾,雙手交叉置於案上,指尖因用力而略顯蒼白。他的目光沉靜,卻蘊含著深潭般的寒意,緩緩掃過麵前兩位最得力的臣子。
“漱玉軒的廢墟之中,發現了一處隱秘密室。”蕭景琰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如同冰珠落玉盤,“密室之內,有一具焦屍。依據目前掌握的線索——六皇叔昨夜戌時後便居於寢室再未外出,所有宮人未見其逃離火場,以及那具焦屍的身形輪廓——初步推斷,那具焦屍,極有可能便是六皇叔本人。”
話音落下,趙衝與沈硯清的臉色同時劇變!
趙衝是純粹的武將,震驚之色溢於言表,虎目圓睜,下意識地倒吸了一口涼氣。一位親王,皇帝的親叔叔,竟然在自己居住的宮殿密室裡被燒成一具焦屍?!這不僅僅是駭人聽聞的慘劇,更是對皇室威嚴、對朝廷法度的極端挑釁!一旦消息走漏,會引發何等恐怖的朝野震蕩與人心惶惶?他幾乎不敢細想。
沈硯清則顯得更為內斂,但瞳孔深處也掠過一絲驚濤駭浪。他比趙衝想得更深一層:此事發生在皇帝大力推行反腐新政、江南血案未破、朝局本就暗流洶湧的敏感時刻。一位親王的離奇死亡,無異於向看似平靜的湖麵投入一塊巨石,其引發的連鎖反應,恐怕會徹底攪亂當前的局麵,甚至可能被某些勢力利用,掀起更大的風浪。
“此次皇宮大火,朕以為,絕非意外。”蕭景琰繼續道,語氣斬釘截鐵,眼中寒芒閃爍,“而是有人蓄意為之!沈尚書,你對此事,有何看法?”
沈硯清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氣,將心中的驚駭壓下,迅速進入思考狀態。他略一沉吟,拱手道:“陛下明鑒。臣以為,在此肅貪新政深入、江南血案未明之際,皇宮突遭如此蹊蹺大火,致使一位親王疑似罹難,此兩事之間,恐有莫大關聯。臣鬥膽推測,策劃此次皇宮火災的幕後元凶,與江南吳江縣令滅門慘案的凶手,極有可能……係出同源,或至少存在某種緊密聯係。”
蕭景琰微微頷首,示意他繼續:“朕亦有此想。繼續說,朕相信,你心中已有懷疑的對象。”
沈硯清頓了頓,抬頭迎向皇帝的目光,見皇帝眼中隻有冷靜的審視與鼓勵,並無猜忌,這才稍稍放寬心,聲音壓得更低,條理卻愈發清晰:“陛下,皇宮大內,戒備森嚴,非尋常人等可以輕易潛入並縱火而不留明顯痕跡。能夠策劃並實施如此規模的火災,且能在事發後迅速隱匿、至今未被搜捕到任何直接線索,此等能力與對皇宮的熟悉程度,絕非外賊所能具備。因此,臣以為,這幕後黑手,極有可能就藏身於皇宮之內,甚至是……身份尊貴,便於行事之人。”
他停頓了一下,見皇帝臉色未變,才繼續道:“循此推斷,目前居於宮中的兩位王爺……嫌疑自然難以洗脫。此乃臣基於常理的推斷,絕無對皇室不敬之意。”他最後還是謹慎地補上了一句,畢竟直接懷疑皇帝的親叔叔,終究是大忌。
蕭景琰擺了擺手,神情淡漠:“不必有此顧慮。朕召你等前來,便是要聽真話,聽實話。在社稷安危麵前,親疏遠近,朕心中有數。你隻管將你的觀察和推斷,悉數道來。”
得到皇帝明確的背書,沈硯清心中最後一絲顧慮也消散了。他整理了一下思緒,將方才在火災現場觀察到的細節娓娓道來:“陛下,方才在漱玉軒外,臣暗中觀察了趕來的三王爺與八王爺。三王爺情急之色溢於言表,舉止焦躁,言語間充滿對六王爺安危的擔憂,情緒反應頗為直接激烈。而八王爺則顯得沉穩許多,雖同樣憂心,但更側重於詢問火勢控製、傷亡情況以及後續的防火善後,思路清晰,顧全大局。”
“從表麵看,二位王爺的反應皆在情理之中,並無明顯破綻。然而……”沈硯清話鋒一轉,聲音更低,“火災發生,陛下聞訊即刻趕往,禁衛軍隨即大規模調動撲救。而兩位王爺趕到現場的時間,幾乎隻比陛下慢了半柱香左右。皇宮廣闊,消息傳遞需要時間,兩位王爺的居所距離漱玉軒也並非咫尺之遙。他們能如此迅速地得知消息並趕到,說明在皇宮各處,乃至漱玉軒附近,極有可能安插有他們的眼線,能夠第一時間傳遞緊急訊息。”
他抬眼看向蕭景琰:“在各宮安插耳目,對於久居宮中的王爺而言,雖不算稀奇,但在此敏感時刻,結合火災之蹊蹺,便不得不讓人產生聯想——二位王爺,是否對今夜漱玉軒會‘出事’,早有預料?故而才能反應如此迅捷?”
蕭景琰靜靜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在禦案光滑的表麵上輕輕敲擊。沈硯清的觀察細致入微,推理也合乎邏輯。他沒有立即表態,而是將之前那份暗影衛對三位王爺的監視報告,從案頭推到了沈硯清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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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硯清雙手接過,快速而仔細地翻閱起來。越看,他的眉頭皺得越緊,臉色也愈發凝重。報告上關於六王爺深夜密會不明身份者、詩作意象轉變的疑點,三王爺深夜獨自踱步的異常,八王爺殿內通宵燈火、采購可疑物品、疑似多人密議的記載……一條條,都與眼前這場大火和六王爺的“死亡”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張更加撲朔迷離、危機四伏的巨網。
他放下報告,沉聲道:“陛下,根據此報告,三位王爺……皆有不尋常之處。其中,六王爺涉及的‘密會’與詩作變化,疑點最為集中且直接。而偏偏,就在暗影衛調查到這些線索之後,六王爺便在自家寢宮的隱秘密室中‘離奇死亡’……臣以為,這絕非巧合!其中之蹊蹺,令人不寒而栗。”
蕭景琰眼中閃過一絲讚許,沈硯清果然敏銳。他接過話頭,聲音平穩而冷靜,開始條分縷析:“朕也認為此事絕非巧合。綜合現有線索,朕推斷,不外乎三種可能。”
他豎起一根手指:“其一,六皇叔察覺自身已被暗影衛重點監視,罪證可能暴露,畏罪自焚於密室。此乃最直接、也最符合‘密室焦屍’表象的解釋。然而,”他搖了搖頭,“可能性卻是最小。六皇叔性情清高孤傲,若真涉及大奸大惡,以他的心性,縱是自絕,也未必會選擇如此慘烈且近乎‘毀屍滅跡’的方式,更可能留下隻言片語。且密室焚燒痕跡,未必完全符合單純自焚的特征。”
豎起第二根手指:“其二,殺人滅口。六皇叔與那真正的幕後黑手存在某種交易或同盟關係。幕後黑手察覺到暗影衛的調查已觸及六皇叔,恐其暴露進而牽連自身,故而搶先一步,設計火災,將六皇叔誘入或逼入密室,殺人滅口,並焚屍滅跡,試圖徹底切斷線索。此可能性較大。”
最後,他豎起第三根手指,目光銳利如劍:“其三,栽贓陷害!暗影衛調查到的所謂‘線索’——深夜密會、詩作異常,甚至可能包括那條密道的存在——都有可能是真正的幕後黑手精心布置的陷阱。其目的,便是將所有的疑點與矛頭,都引向六皇叔。然後,再以一場‘恰到好處’的火災,將六皇叔殺害於密室之中,製造出‘嫌疑人畏罪自焚’或‘被同夥滅口’的假象。如此一來,不僅除掉了可能知曉內情或並無關聯的六皇叔,更將我們的調查引入歧途,甚至可能誘導我們得出錯誤的結論,認為六皇叔便是主謀或重要參與者,從而放鬆對真正黑手的追查。此計若成,可謂一箭雙雕,歹毒至極!”
蕭景琰的分析層層遞進,邏輯縝密,將複雜局麵下的種種可能剖析得淋漓儘致。沈硯清聽得心神震動,看向皇帝的目光充滿了難以掩飾的驚歎與更深沉的敬佩。這位少年天子,不僅擁有雷霆手段,其思維之敏銳、洞察之深刻、對人性與陰謀的理解之透徹,實在遠超常人想象。在如此撲朔迷離、壓力巨大的情境下,能瞬間厘清三種最具可能性的方向,這份冷靜與智慧,令人折服。
“陛下聖明,洞若觀火!”沈硯清由衷讚道,“此三種情形,確已囊括了最大之可能。無論真相屬於哪一種,皆說明幕後之人,心思縝密,手段狠辣,且對我朝廷內部、乃至暗影衛的動向,都有相當的了解。”
蕭景琰微微頷首,眼中寒光不減:“不論真相是哪一種,隻要做過,必留痕跡。縱使他們手段再高明,銷毀證據再徹底,也絕不可能做到天衣無縫!總會有蛛絲馬跡,殘留於世!”
他霍然轉頭,目光如電射向一直肅立待命的趙衝:“趙衝!”
“臣在!”趙衝精神一振,抱拳應聲,聲若洪鐘。
“朕命你,即刻調遣禁衛軍精銳,將漱玉軒廢墟及其周邊五十丈內所有區域,徹底封鎖!劃為禁區!”蕭景琰語速快而堅決,“除朕親自指定的刑部、大理寺勘驗人員外,未經朕之手諭,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靠近、出入!若有違令擅闖者,不論其身份官職,一律視為圖謀不軌,可就地格殺,先斬後奏!”
“臣,領旨!”趙衝沒有絲毫猶豫,凜然受命。
“此外,對六王爺寢室原址,尤其是那間密室入口,需加派雙倍人手,日夜輪值,嚴加看管,不得有絲毫鬆懈!”蕭景琰補充道,“朕會同時下令暗影衛,在暗中布防,與你禁衛軍明暗結合,形成鐵壁合圍之勢!務必確保現場不被二次破壞,更不容任何宵小再有可乘之機!”
“遵命!臣這就去部署!”趙衝知道事關重大,不敢有片刻耽擱,再次抱拳,隨即轉身,龍行虎步地退出殿外,沉重的甲葉摩擦聲迅速遠去。
趙衝離去後,蕭景琰目光微移,對著禦書房內一處看似空無一物的陰影角落,淡然開口:“傳令‘龍淵’序列,抽調兩支‘影殺’小隊,即刻秘密進駐漱玉軒封鎖區域外圍。他們的任務是潛伏暗處,配合禁衛軍進行最高級彆的警戒。若有發現任何企圖窺探、潛入、或破壞現場者,無論其偽裝為何種身份,不必請示,立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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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陰影中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應諾,隨即一道微風拂過,那角落再無異常。
安排完現場的封鎖與守衛,蕭景琰的目光重新回到沈硯清身上:“至於另外兩位皇叔那邊……”
沈硯清心領神會:“陛下方才已對二位王爺言明,將派遣人手巡查各宮,完善防火。此乃正當名目。”
“不錯。”蕭景琰眼中閃過一絲冷意,“朕會命工部與內務府聯合組成‘宮禁防火巡察組’,名義上檢查各宮火燭、灶具、通道,排查隱患。屆時,暗影衛與都察院的心腹之人,會混入其中。借巡察之機,深入鎮武殿與怡和殿,仔細勘察,看能否發現一些……不同尋常的痕跡。記住,要隱秘,要自然。”
“陛下思慮周全,臣佩服。”沈硯清點頭,此法既能加強監控,又不至於過早打草驚蛇。
蕭景琰沉吟片刻,又道:“宮中起火,親王疑似罹難,此事絕難完全掩蓋。不出今日,六部其他尚書、內閣諸臣,乃至宗室耆老,必定會聞風而動,向你或直接向朕打探消息,詢問詳情。”
沈硯清肅容道:“臣正慮及此事,不知該如何應對,請陛下示下。”
蕭景琰斬釘截鐵地道:“有關密室、焦屍之具體情狀,以及暗影衛調查報告之內容,乃絕密中之絕密,絕不可對外透露半分!以防有心之人借機造謠生事,混淆視聽,甚至乾擾調查。”他頓了頓,語氣不容置疑,“若有人向你問起,無論其官職多高,與朕關係多近,你皆可統一回複:火場仍在清理,刑部、大理寺正在全力勘驗調查,一切尚無定論,陛下有旨,在查明真相前,嚴禁妄加揣測,以訛傳訛。此乃朕的旨意!”
沈硯清深深躬身:“臣,謹遵陛下旨意!必守口如瓶,妥善應對。”
“嗯。”蕭景琰揮了揮手,臉上露出一絲深沉的疲憊,但眼神依舊銳利如初,“你先下去吧。今日之事,千頭萬緒,需步步為營。記住,外鬆內緊,動靜皆在掌控。”
“臣告退。”沈硯清再施一禮,轉身悄然退出了承乾宮。
殿門輕輕合上,隔絕了內外。蕭景琰獨自坐在寬大的禦案之後,殿內恢複了寂靜,唯有燭火偶爾爆開的細微劈啪聲。他麵前的案上,攤開著那份暗影衛的報告,旁邊是空白的宣紙,仿佛在等待著新的、可能更加驚心動魄的記錄。
他緩緩靠向椅背,閉上雙眼,手指揉按著發脹的太陽穴。腦海中,三位皇叔的麵容、江南的血案、密室中的焦屍、還有那隱藏在無儘黑暗深處的、不知何時會再次露出獠牙的“噬淵”計劃……如同走馬燈般交替浮現。
短暫的祭奠英靈的寧靜早已被徹底打破,正如他所預料的,更加猛烈、更加複雜的暴風雨,已然降臨。而他,必須在這狂風驟雨、迷霧重重之中,守住這大晟的江山,揪出那潛藏在最深處的毒蛇。
路,還很長。較量,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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