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的銅鶴香爐騰起嫋嫋青煙,嘉靖帝朱厚熜斜倚在紫檀木禦榻上,指尖撚著顆猩紅丹丸,目光落在案頭那本攤開的《科場案結案奏疏》上。奏疏邊角沾著幾點墨漬,是沈煉前日呈遞時,因緊張不慎滴落的。
“宣沈煉覲見。”帝音平淡如古井,卻讓殿外候旨的黃錦心頭一緊——上一次嘉靖帝用這種語氣宣召,還是三年前錦衣衛指揮使駱安破獲“妖道案”之時。
沈煉身著嶄新飛魚服,胸前綴著南鎮撫司百戶的銀鶻補子,腰間懸著禦賜的“忠勇”令牌,在黃錦引領下踏入殿中。他跪地行禮時,餘光瞥見禦榻後那幅《群仙朝元圖》——南極仙翁的拂塵正指向案頭鹽引賬冊,恰是科場案中嚴世蕃親筆簽名的那一頁。
“臣沈煉,參見陛下。”
“起來吧。”嘉靖帝沒抬眼,指尖劃過奏疏上“心細如發,查弊有功”八字,“科場案查了半年,你倒是讓朕看清了嚴世蕃的‘失察’、東廠的‘構陷’,還有……”他突然抬眼,目光如鷹隼般銳利,“翟鑾的‘清白’。”
沈煉心頭一凜。他想起三日前駱安的提醒:“陛下褒獎你,不是因為你查出了真相,而是因為你幫他穩住了嚴黨與清流的平衡。”
“沈煉,”嘉靖帝突然將奏疏扔到案下,丹丸在掌心滾出細響,“你說,秦鳴雷的‘青詞策論’為何能得‘聖心’?”
“回陛下,”沈煉垂首,“秦鳴雷模仿嚴嵩《長生賦》筆鋒,以‘長生草’頌聖,正合您近年修道之心。”
“嗬,”嘉靖帝冷笑,“嚴嵩的青詞寫得再好,也不過是‘文字遊戲’。你能從筆鋒裡看出‘父子同心’的算計,從鹽引裡查出‘三十萬兩’的貓膩,這才是真本事。”他突然拍案,“傳旨!錦衣衛南鎮撫司百戶沈煉,心細如發,查弊有功,著晉升為南鎮撫司副千戶,賜飛魚服一副、繡春刀一柄,仍兼管北鎮撫司刑獄司!”
黃錦尖細的嗓音隨即響起:“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沈煉跪地謝恩,掌心觸到禦榻邊滾落的丹丸——那丹丸觸感溫熱,竟帶著絲絲血腥氣。他忽然想起蘇芷晴在醫館說的話:“陛下的丹丸,是用童男童女的‘先天精氣’煉的。”此刻這顆丹丸滾在金磚地上,像顆凝固的血珠。
退朝時,沈煉在太和門遇到了駱安。這位錦衣衛指揮使穿著麒麟補服,腰間玉帶上的北鬥七星在陽光下折射出冷光,看見沈煉的飛魚服,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恭喜啊,沈副千戶。”駱安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輕不重,“南鎮撫司副千戶,正六品,比你之前的百戶高出三級——沒給我丟臉。”
沈煉低頭看著胸前的銀鶻補子,那鶻鳥展翅欲飛的姿態,讓他想起三年前初入錦衣衛時,駱安贈他的那本《洗冤集錄》:“錦衣衛的飛魚服,不是穿給彆人看的,是穿給死人看的。”此刻補子上的銀線在風中微動,像極了當年駱安眼中的期許。
“大人,”沈煉猶豫片刻,“陛下為何突然晉升我?科場案明明……”
“明明隻罰了嚴世蕃罰俸三年?”駱安打斷他,從袖中掏出份密報,“你以為陛下的‘褒獎’是給你的?錯了,是給嚴嵩看的——告訴他‘朕知道你兒子乾了什麼,但朕暫時不想動你’。”他指著密報上“嚴府近日常有東廠番子出入”一行字,“嚴世蕃在瓊州的‘彆業’被燒後,嚴嵩正四處活動,想把你調去南京守皇陵。”
沈煉攥緊拳頭。他想起蘇芷晴在醫館暗格藏的鹽引賬冊副本,想起趙小刀在西山廢寺訓練的緹騎,想起林生捧著舉人功名聖旨時說的“我爹能瞑目了”——這些人的臉在眼前閃過,讓他突然明白:晉升不是榮耀,是更重的擔子。
“大人,”他抬頭,“我該怎麼做?”
駱安望向乾清宮的方向,琉璃瓦在陽光下泛著金光:“做好你的事——查該查的案,護該護的人。至於嚴嵩和東廠……”他冷笑,“他們越跳,就越證明我們查對了地方。”
北鎮撫司簽押房的門被沈煉推開時,趙小刀正趴在案上打盹,飛魚服的袖子沾著墨漬。聽見動靜,他猛地抬頭,看見沈煉胸前的銀鶻補子,眼睛瞬間瞪圓:“大人!您晉升了?!”
“嗯。”沈煉將禦賜的繡春刀放在案上,刀鞘上的鯊魚皮泛著幽光,“南鎮撫司副千戶,兼管北鎮撫司刑獄司。”
趙小刀激動得語無倫次:“那…那咱們是不是能查嚴世蕃的瓊州彆業了?能救蘇姑娘了嗎?”他突然壓低聲音,“東廠的人還在盯著醫館,昨天麥福的姨太太又去買‘牽機引’的解藥了……”
沈煉沒說話,隻是從懷中掏出個油布包裹——裡麵是蘇芷晴托人送來的《筆鋒對照冊》增補本,新增了嚴世蕃在瓊州彆業寫的“流放日記”拓片,字跡比鹽引賬冊上的更狂傲,最後一頁還畫著隻吐信的蛇。
“芷晴說,‘筆鋒是人的第二張臉,藏得住字,藏不住心’。”沈煉翻開冊子,指尖劃過“蛇”形圖案,“嚴世蕃在流放地還想著報複,說明他根本沒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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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趙小刀抓起案上的繡春刀,“等咱們查到他走私鹽引的證據,看他怕不怕!”
門被輕輕推開。蘇芷晴抱著藥箱站在門口,眼鏡片上蒙著層薄灰,看見沈煉的飛魚服,嘴角露出淺淺的笑:“恭喜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