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北鎮撫司書房,燭火在青瓷燈盞裡搖曳,將沈煉的影子投在斑駁的磚牆上。案頭的《嘉靖三十四年順天府科場案卷宗》厚如磚塊,紙頁邊緣被他翻得卷翹,墨跡在潮濕的空氣裡洇開淡淡的黃。他指尖撫過卷宗封麵,那上麵還留著刑部大獄的黴味,混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那是林生在詔獄裡咳出的血,浸透了為他辯護的狀紙。
“科場案,贏了證據,輸了權力。但我不後悔——至少,我守住了林生的公道。”
狼毫筆尖懸在宣紙上,墨汁滴落成珠,暈開“公道”二字。沈煉忽然想起三個月前,林生被押進北鎮撫司大堂時的模樣:青衫襤褸,十指指甲儘數脫落,卻仍挺直脊梁,對著堂上驚堂木喊“學生冤枉”。那時他剛升任錦衣衛經曆司僉事,掌北鎮撫司刑獄,本以為是塊建功立業的跳板,卻不想一頭撞進了嚴黨織就的羅網。
卷宗第一頁是林生的供狀,字跡歪斜卻力透紙背:“嘉靖三十四年秋闈,學生赴順天府應試,入場前遇嚴世蕃家仆,言‘欲中須納三千金’。學生貧寒,典當祖屋僅得五百金,托同鄉王舉人轉呈,竟被斥為‘打發叫花子’。放榜之日,王舉人中舉,學生名落孫山,方知嚴府早已內定名額……”
沈煉的拇指按在“嚴世蕃家仆”五個字上,指腹的老繭蹭過紙頁,仿佛能觸到林生寫下這些字時的顫抖。他記得審訊那日,林生被夾棍夾斷雙腿,卻仍不肯誣陷任何無辜同鄉,隻反複說:“學生隻求一個明白,縱死不悔。”而嚴世蕃派來的長隨就坐在堂下,錦衣玉帶,嘴角噙著冷笑,時不時對堂上主審官耳語幾句——後來他才知道,那主審官是嚴黨安插在刑部的棋子,名叫羅龍文。
“大人,嚴府送來帖子了。”書童阿福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帶著小心翼翼的顫音。
沈煉頭也不抬,將一卷密信扔進燭火。火苗竄起的刹那,他看見信上熟悉的字跡:“沈經曆若能‘秉公處理’,嚴閣老自有厚報;若執意糾纏,恐北鎮撫司的椅子,坐不久矣。”這是嚴世蕃的親筆,筆鋒淩厲如刀,末尾還畫著一隻睜圓的眼睛,仿佛在監視他的一舉一動。
他想起半月前,自己帶著番役抄查嚴府彆院,在柴房裡搜出三十餘份空白薦書,上麵都蓋著順天府尹的官印。那些薦書按省份分類,每一份都對應一個被頂替的考生姓名——林生的名字赫然在列,後麵打著鮮紅的叉。可當他拿著薦書去找順天府尹對質時,對方竟在堂上“突發心疾”,當晚便“病逝”於府中。
“贏了證據?”沈煉自嘲地笑了笑,將卷宗翻到最後一頁。那是刑部最終的批複:“林生誣告朝廷重臣,杖責八十,流放三千裡;涉案空缺,由王舉人遞補。”批文末尾蓋著刑部尚書聶豹的私印,可沈煉分明記得,聶豹曾私下對他說:“沈經曆,嚴閣老的意思,你該懂。”
他懂。懂嚴黨隻手遮天的權勢,懂自己不過是個小小的僉事,懂若繼續追查,下一個“病逝”的或許就是自己。可當林生被兩個番役架出北鎮撫司大門時,他看見老人回頭望了一眼,渾濁的眼裡竟沒有恨,隻有一絲欣慰:“大人,學生……不冤了。”
那一刻,沈煉忽然明白,他守住的不是什麼驚天大案,而是一個讀書人對“公道”二字最後的執念。
燭火漸弱,沈煉添了些燈油。案頭的銅鏡映出他憔悴的麵容:眼下烏青,胡茬雜亂,左頰一道新添的鞭痕還未結痂——那是三日前,他被巡城禦史參了一本“擅用私刑”,奉旨廷杖二十,卻故意漏了“嚴府彆院搜出薦書”的關鍵證據。
“大人,該歇息了。”阿福端來一碗薑湯,熱氣模糊了他的視線。
沈煉接過碗,指尖觸到碗壁的溫熱,忽然想起林生在詔獄裡說的另一句話:“大人,學生不怕死,怕的是天下讀書人都覺得,這世道沒公道可言。”
是啊,他不怕丟官,不怕廷杖,甚至不怕嚴黨的報複。他怕的是,若今日他向嚴黨低頭,明日便會有更多像林生這樣的寒門學子,被權貴隨意踐踏。他想起自己十年寒窗,從浙江紹興的鄉下考到京城,也曾見過多少同窗因沒錢打點而名落孫山,也曾聽過多少“朝中有人好做官”的歎息。若他今日妥協,那些歎息便會變成絕望的詛咒,咒這世道永遠沒有出頭之日。
“阿福,去把我那件舊官服拿來。”沈煉忽然說。
阿福愣了一下:“大人,那件補丁摞補丁的青布衫?您昨日還說要捐給善堂……”
“拿過來。”沈煉的語氣不容置疑。
舊官服取來時,沈煉將它鋪在案頭,上麵還留著他初任僉事時的體溫。他想起那天,他穿著這件官服去拜見恩師徐階,徐階摸著官服的補丁,歎了口氣:“沈煉,你可知官場如戲,你這身補丁,便是你的戲服。可若戲服破了,你得知道什麼時候該縫補,什麼時候該舍棄。”
當時他不解,如今才懂。徐階說的“舍棄”,不是舍棄公道,而是舍棄無謂的犧牲。可他沈煉,偏偏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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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卷宗合上,輕輕放在舊官服上。燭火映著卷宗封皮上的“林生”二字,仿佛看見那個青衫書生在向他微笑。
“林生,你瞧,”沈煉低聲說,“我守住了你的公道。哪怕這公道,要用我的前程去換。”
狼毫筆再次蘸滿墨汁,沈煉在宣紙上寫下那行字:“科場案,贏了證據,輸了權力。但我不後悔——至少,我守住了林生的公道。”
寫罷,他凝視著墨跡未乾的文字,忽然覺得“公道”二字重若千鈞。這世上,多少人為了權力舍棄公道,多少人為了富貴出賣良心,而他沈煉,偏要做那個逆行者。
窗外傳來更鼓聲,已是三更天。沈煉吹熄燭火,走到窗前。夜色中的京城靜謐無聲,唯有遠處嚴府的燈籠還亮著,像一隻窺視的眼睛。他知道,嚴世蕃不會放過他,這場較量才剛剛開始。
他摸了摸腰間的繡春刀,刀鞘上還刻著“忠勇”二字——那是他父親臨終前送給他的,說是祖上傳下來的。父親曾是錦衣衛百戶,因得罪奸臣被陷害致死,臨終前隻說:“阿煉,記住,刀是用來護道的,不是用來謀私的。”
沈煉握緊刀柄,冰涼的觸感讓他清醒。他轉身回到案前,從卷宗夾層裡抽出一張紙條,上麵是林生用血寫的絕筆:“大人,學生去了,願大人持刀護道,莫負初心。”
他將紙條貼在胸口,仿佛能感受到林生的心跳。
“林生,你放心,”沈煉對著窗外的夜色輕聲說,“公道或許會遲到,但不會缺席。我沈煉在此立誓,此生必以刀護道,以血洗冤,縱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風從窗外吹進來,卷起宣紙的一角,那行“科場案,贏了證據,輸了權力”的字跡在風中微微顫動,卻始終沒有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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