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嫂的驢車碾過涿州城外的青石板路時，夕陽正將城牆染成一片血色。三日前那場混戰的痕跡尚未褪去——廟會廣場的青磚地上還嵌著碎瓷片，斷折的旗杆斜插在瓦礫堆裡，空氣中飄著若有若無的血腥氣。她掀開車簾，看見幾個後天派信徒正蹲在廢墟中翻找同伴的屍體，李婆婆拄著榆木拐杖站在高處，白發被風吹得淩亂，像一麵不屈的旗幟。
“三嫂子回來了！”不知誰喊了一聲，人群瞬間騷動起來。那些曾被張真人蠱惑的先天派信徒，此刻眼神複雜地看著她；而後天派的教眾則紛紛圍攏過來，有人遞上熱水，有人塞給她半個乾饃，還有個年輕姑娘紅著眼眶說：“三嫂子，您可算回來了，張真人要把我們後天派全趕出教堂……”
林三嫂跳下車，目光掃過一張張憔悴的麵孔。她知道，此刻的涿州白蓮教堂，早已不是那個供奉“無生老母”的清淨之地，而是嚴黨與張真人編織的陰謀牢籠。她握緊懷中那張鬼頭腰牌拓片，又摸了摸袖口那道焦痕，沉聲道：“跟我來，我有東西給大家看。”
教堂內，香火繚繞。張真人正端坐在祖師爺像前，接受幾個先天派骨乾的跪拜。他身著嶄新的錦緞道袍，拂塵柄上換了塊羊脂玉墜，臉色卻比三日前蒼白了許多——鬼爪的失蹤、聚寶號糧船被截，顯然讓他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張真人，”林三嫂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錐子紮進大殿的寂靜，“您不是說‘彌勒降世需清君側’嗎？您倒是說說，這‘清君側’的火藥，是從哪兒來的？”
張真人猛地抬頭，拂塵“啪”地甩在地上：“林三嫂！你這妖婦還敢回來？來人，給我拿下！”
殿外立刻湧入十幾名先天派教徒，手持棍棒，虎視眈眈。然而，李婆婆卻突然從人群中走出，拐杖重重杵地：“張真人，你還要顛倒黑白到幾時？三日前廟會之亂，是誰在佛像裡藏火藥？是誰要借‘天罰’之名屠戮百姓？你心裡清楚！”
“李婆婆，你……”張真人臉色鐵青。
“我什麼？”李婆婆冷笑一聲，突然指向大殿後方的“無生老母”畫像，“你以為你把嘉靖帝的側臉繡在老母衣襟上，就能瞞天過海？你可知這畫像底下，藏著什麼？”
殿內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那幅畫像——畫中“無生老母”慈眉善目，衣袂飄飄，胸前卻隱約透出另一層顏料的痕跡。
林三嫂撥開人群，走到畫像前。她從懷中掏出一把小刀，刀尖對準畫像衣襟處：“大家看好了，這就是張真人勾結嚴黨的鐵證！”
話音未落，她手腕猛地發力，刀尖劃破畫紙。“刺啦”一聲，繡著嘉靖帝側臉的那層布料被整個撕下，露出底層斑駁的墨跡——那是一幅完整的“彌勒降世圖”：彌勒佛端坐雲端，左手托缽，右手持錫杖，腳下踩著一群形容枯槁的貪官汙吏，背景是“真空家鄉，無生老母”八個大字。
“這……這才是真正的無生老母寶卷插圖！”一個年輕的後天派信徒失聲驚呼。他曾見過師父珍藏的舊版寶卷，與眼前這幅一模一樣。
“假的！全是假的！”張真人突然歇斯底裡地咆哮起來，他撲向林三嫂，想要搶奪畫像，“這畫是我請蘇州畫師重繪的，你竟敢毀壞祖師爺聖像！”
林三嫂側身躲過，順勢將畫像高舉過頭：“大家看仔細了！張真人把‘彌勒降世圖’改成‘老母怒斬昏君’，就是為了迎合嚴世蕃‘借佛亂民’的陰謀！他說‘清君側’，其實是想讓咱們白蓮教為他殺嘉靖皇帝鋪路！他口中的‘神佛旨意’，不過是嚴黨給咱們的催命符！”
她的話像一顆火星掉進乾柴堆。後天派的信徒們先是一愣，隨即爆發出憤怒的呐喊：
“原來是他！怪不得他總說要‘誅奸臣’！”
“上月他讓我去通州碼頭搬‘佛經’，原來是運軍火！”
“佛火案燒死的那些人，根本不是‘褻瀆神明’，是被他滅口！”
李婆婆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走到張真人麵前，渾濁的眼睛裡迸射出怒火：“張真人，你枉為‘先天派’老師！你忘了咱們白蓮教‘勸人向善、濟世救民’的宗旨了嗎？你為了嚴黨的權勢，竟敢篡改教義，拿教眾的性命當兒戲！”
“我……我也是為了咱們白蓮教能成大事！”張真人還在掙紮，“嚴閣老答應過我，事成之後封我為‘護國法師’，統領天下白蓮教……”
“呸！”李婆婆一口唾沫吐在他臉上，“你這是引狼入室！嚴黨滅我教派之心從未停止，你竟還幫他們數錢！”
殿外，越來越多的後天派信徒湧了進來。他們看著被撕毀的畫像、聽著林三嫂的控訴，心中的怒火徹底被點燃。不知是誰先扔了一塊石頭，接著便是雨點般的磚塊、木棍砸向張真人。先天派的人想護主，卻被自家的教眾推開——畢竟，誰也不願承認自己被當成棋子耍了這麼久。
混亂中，林三嫂趁機退到大殿角落，從懷中掏出一本皺巴巴的賬冊——那是她在通州碼頭從聚寶號船主王五身上搜出來的。她高聲道：“大家彆急！張真人勾結嚴黨，不止改了畫像，還用漕運夾帶軍火！這本賬冊，記著他上月通過‘順風號’糧船，往保定‘彌勒堂’運了二十門佛郎機炮、三百支火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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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風號？”人群中一個船工打扮的漢子突然開口，“我知道這船！上個月我親眼看見它從通州碼頭出發，船底吃水特彆深，不像裝糧食的……”
“沒錯！”另一個信徒也喊了起來，“我表哥在保定‘彌勒堂’當雜役，他說堂裡最近多了好多‘鐵疙瘩’，說是‘供佛的香爐’，其實就是火銃！”
張真人聽到“順風號”三字，臉色瞬間慘白。他知道，那艘船是他的命脈——嚴世蕃給他的第一批軍火，就是通過“順風號”運來的。如果賬冊曝光，嚴黨絕不會放過他。
“林三嫂！你血口噴人！”他嘶吼著，突然從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朝著林三嫂刺去，“我殺了你，就沒人知道這些事了！”
林三嫂早有防備。她側身躲過匕首，順勢抓住張真人的手腕，反手一擰——隻聽“哢嚓”一聲，張真人的腕骨被生生折斷。匕首“當啷”落地，他疼得滿地打滾，哀嚎不止。
“帶走！”李婆婆拄著拐杖，指揮後天派信徒將張真人捆了個結實，“交給官府！讓他跟嚴世蕃一起受審！”
張真人被押走後，林三嫂和李婆婆帶著後天派信徒，連夜清理教堂。他們在張真人的禪房裡搜出了更多證據：與嚴世蕃往來的密信、薊州軍器局的提貨單、甚至還有一份“白蓮教內應名單”。
“這個老賊，早就想把我們一網打儘了。”李婆婆看著名單，氣得渾身發抖，“幸虧你回來了，不然咱們後天派都得死在他手裡。”
林三嫂卻眉頭緊鎖。她知道，張真人雖然被抓，但嚴世蕃絕不會善罷甘休。果然，當晚三更時分，一個黑衣人翻牆進入教堂後院，將一封密信塞進了李婆婆的窗縫。
李婆婆打開密信，臉色驟變——信是嚴世蕃親筆所寫，字跡潦草，透著一股殺氣：
“張真人辦事不力，已被擒獲。爾等若敢輕舉妄動，三日內必滅滿門。若想活命，可殺林三嫂獻於我。屆時，嚴某保爾等後天派在保定‘彌勒堂’立足。”
“卑鄙！”李婆婆將密信撕得粉碎，“他想借我們的手殺三嫂子！”
林三嫂聞訊趕來，看完密信內容，反而冷靜了下來：“婆婆，嚴世蕃這是‘借刀殺人’。他不敢親自出麵，怕打草驚蛇，所以想讓我們自相殘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