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四十二年的梅雨季,揚州運河的水位漲得比往年都高。渾濁的河水裹挾著上遊的泥沙,拍打著兩岸的石堤,發出沉悶的轟鳴。碼頭上,鹽商的貨船擠得密不透風,桅杆如林,船舷上“嚴”字燈籠在風雨中搖晃,像一隻隻窺探的眼睛。
林三嫂蹲在一艘廢棄的漕船船頭,用匕首削著一根竹簽,目光掃過對岸的漕運總督府。那是一座三進的大宅院,青磚黛瓦,飛簷翹角,門口立著一對石獅子,獅子的眼睛被鑿去了,隻剩下兩個黑洞,在雨幕中顯得格外瘮人。
“三嫂,”劉老栓撐著一把破油紙傘跑過來,褲腳沾滿泥漿,“探子回來了。總督府今晚戒備森嚴,‘瘦猴’親自帶隊巡邏,還從南京調來了二百個‘護漕兵’。”
“瘦猴……”林三嫂冷笑一聲,將竹簽狠狠紮進船板,“上次在瓜洲渡,他帶著人追殺咱們的運糧隊,害死了王鐵匠。這次,該他還債了。”
她站起身,雨水順著蓑衣的縫隙流進脖頸,冰涼刺骨。但她毫不在意,從懷中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地圖——那是駱安派錦衣衛“影子”送來的漕運總督府地形圖。圖上用朱砂標明了三處薄弱點:後廚的柴房、西側的角門、以及連接運河的“水門”。
“劉老栓,”林三嫂指著地圖上的水門,“你帶‘礦稅營’從水門潛入,控製後院糧倉;柳娘帶‘聞香營’扮成送菜的農婦,混進前院;我帶‘白蓮營’正麵佯攻,吸引火力。”
“正麵佯攻?”劉老栓皺眉,“總督府的圍牆有三丈高,護漕兵弓箭手都在箭樓上,咱們這點人……”
“不用爬牆。”林三嫂從腰間解下一個牛皮囊,裡麵裝著幾根竹管,“用這個。”
劉老栓湊近一看,竹管裡塞著浸透了油的棉絮,頂端綁著硫磺引信——這是沈煉神機營淘汰的“土火箭”,射程雖不遠,但勝在數量多。
“不夠。”林三嫂又從另一個包裹裡拿出幾根粗大的銅管,“這才是真正的‘家夥’。”
銅管長約五尺,口徑三寸,管壁刻著螺旋紋路,尾部有一個手搖柄。劉老栓認得這東西——去年冬天,沈煉的神機營在涿州試演新火器,用的就是這種“水龍”,當時噴出的不是水,而是“霹靂火油”,射程達三十步,遇火即爆,威力驚人。
“這是……”劉老栓瞪大了眼睛。
“沈大人念及咱們是‘民團’,特許我們仿製了十架。”林三嫂撫摸著銅管,眼中閃過一絲感激,“他說,‘對付嚴黨的烏龜殼,就得用火燒’。”
子時三刻,暴雨傾盆而下。
“行動!”
林三嫂一聲令下,潛伏在蘆葦蕩中的起義軍戰士如離弦之箭般衝出。劉老栓帶著五十名礦稅營戰士,扛著用門板臨時製作的“浮橋”,悄悄靠近總督府的水門。水門是通往運河的暗道,平時用鐵柵欄封死,此刻因水位上漲,鐵柵欄隻露出水麵一尺。
“下水!”劉老栓大喊一聲,率先跳進冰冷的河水中。礦稅營戰士大多是青州礦場的逃奴,水性極好,他們用匕首割斷鐵柵欄的繩索,推開門閂,魚貫而入。
水門後是總督府的後院,停著幾艘裝滿糧食的漕船。劉老栓剛上岸,就聽見一陣腳步聲——瘦猴帶著二十個護漕兵,正押著幾個挑夫往糧倉搬運麻袋。
“動手!”劉老栓打了個手勢,戰士們從水中躍出,手中的鋼釺、鐵鎬直取護漕兵的咽喉。瘦猴大吃一驚,轉身就跑,卻被劉老栓追上,一記悶棍砸在後腦勺上,當場昏死過去。
“彆殺挑夫!”林三嫂的命令及時傳來,“他們是給咱們送糧食的!”
戰士們打開麻袋,裡麵全是雪白的精米。挑夫們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謝三嫂子救命之恩!這些糧食,是嚴黨從咱們手裡搶的!”
“帶走!”劉老栓指揮戰士們將糧食裝上小船,“分給揚州的饑民!”
與此同時,柳娘帶著三十名聞香營女戰士,扮成送菜的農婦,推著獨輪車來到總督府西側的角門。角門的守衛是兩個懶散的護漕兵,正躲在門房裡喝酒。
“兩位軍爺,”柳娘掀開獨輪車的蓋子,露出裡麵的青菜蘿卜,“剛摘的菜,新鮮著呢,給您二位嘗嘗鮮。”
其中一個護漕兵醉醺醺地伸手去拿,柳娘突然從菜筐裡抽出一把匕首,刺穿了他的喉嚨。另一個護漕兵剛要拔刀,就被身後的女戰士用麻繩套住了脖子,幾下就勒暈了過去。
“撤!”柳娘低喝一聲,女戰士們迅速衝進角門。她們的目標很明確——總督府的賬房。
賬房在三進院的東廂房,門口站著兩個持刀護衛。柳娘讓戰士們分散開來,有的假裝吵架吸引注意力,有的繞到房後放風。她自己則端著一碗熱湯,笑盈盈地走向護衛:“兩位大哥辛苦了,喝碗熱湯暖暖身子。”
護衛剛要推辭,柳娘突然將熱湯潑向其中一個護衛的眼睛,同時拔出匕首刺向另一個護衛的腹部。兩個護衛慘叫一聲,倒在地上。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柳娘衝進賬房,隻見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賬房先生正趴在桌上打盹。她輕輕拍了拍老先生的肩膀:“老先生,醒醒,我們是來查賬的。”
老先生睜開眼睛,看到柳娘身上的“白蓮教”標記,嚇得渾身發抖:“姑……姑娘,這賬冊……不能看……”
“為什麼?”柳娘按住他的手,“嚴黨貪了多少銀子,害了多少百姓,我們都要查清楚!”
老先生猶豫了一下,從桌下的暗格裡拖出一個沉重的樟木箱子:“這裡麵……是漕運總賬……記錄了嚴黨二十年來的走私勾當……”
就在劉老栓和柳娘得手的同時,林三嫂帶著一百名白蓮營戰士,在總督府正門前架起了“水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