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如同沉溺在無邊無際的冰冷墨池之中,四周是粘稠的黑暗與無聲的嘶嚎。寂滅本源化作的毒龍在他體內瘋狂衝撞,每一次甩尾都帶來靈魂被撕裂的劇痛;魂燈幽藍的火焰被壓製得隻剩一點微弱的星芒,在狂暴的風雪中搖曳,仿佛下一刻就會徹底湮滅;而那半顆“九轉還魂丹”帶來的磅礴生機,非但沒有成為救命的稻草,反而像是一瓢潑入滾油的水,激起了寂滅本源更猛烈的反噬,三種力量在他這具殘破的軀殼內展開了一場慘烈的混戰。
就在意識即將被那純粹的、萬物終結的冰冷死寂徹底吞噬時,一股外來的、柔和卻異常堅韌的力量,如同穿透濃霧的晨曦,強行介入了這場毀滅性的衝突。
先是幾處關鍵竅穴傳來尖銳的刺痛,如同定海神針般紮入混沌的能量漩渦,強行梳理著狂暴的氣流。緊接著,一股精純而冰涼的藥力順著喉管滑入,如同冥河之水,並非滋養,而是帶著一種鎮壓與安撫的意韻,迅速蔓延開來,所過之處,那躁動不安的寂滅之力竟像是遇到了克星,變得遲滯、溫順了些許。
最後,是一股帶著古老生機、卻又與“九轉還魂丹”的霸道生機截然不同的青色光華,如同最靈巧的織工,開始小心翼翼地分離、引導那糾纏在一起的三股力量。它護住那點搖搖欲墜的魂燈星火,將其與狂暴的寂滅本源隔開,同時又巧妙地引導著“九轉還魂丹”的生機,去修複那些被衝突撕裂的經脈與血肉,而非去刺激那危險的根源。
痛苦並未立刻消失,反而因為這種外力的介入,變得更加清晰、更加具體。但那種失控的、向著無邊黑暗墜落的絕望感,卻被強行止住了。
陳七童在無邊的痛苦與那外來力量的拉扯中,艱難地恢複了一絲模糊的感知。他感覺自己像是一塊被放在砧板上的頑鐵,正被一柄無形的巨錘反複鍛打,每一次敲擊都帶來粉碎性的劇痛,但每一次劇痛之後,似乎都有一絲雜質被剔除,結構變得更加緊密。
不知過了多久,那肆虐的風暴終於漸漸平息。
寂滅本源被重新逼回腰部深處,被一層由銀針藥力構築的、無形的枷鎖牢牢禁錮,雖然依舊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冰冷,卻不再狂暴衝擊。魂燈那點星火,在青色光華的溫養和庇護下,頑強地穩定下來,雖然光芒依舊微弱,但其核心那粒“燈籽”似乎變得更加凝實,幽藍的光芒中,隱隱多了一絲曆經磨難後的韌性。而“九轉還魂丹”的藥力,大部分被引導用於修複肉身的創傷,後背的傷口傳來麻癢的愈合感,體內撕裂的經脈也被勉強連接起來,雖然依舊脆弱,但至少不再繼續惡化。
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睜開了眼睛。
視線先是模糊,然後逐漸聚焦。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青囊藥鋪那熟悉的、布滿蛛網和灰塵的房梁。鼻腔中充斥著濃鬱的藥味,不再是墨池的惡臭,而是顧青囊那些瓶瓶罐罐裡散發出的、混合著苦澀與清香的複雜氣味。
他嘗試動了一下手指,傳來一陣鑽心的酸痛和無力感,但至少,身體恢複了基本的控製。
“醒了?”旁邊傳來顧青囊沙啞的聲音。
陳七童微微偏過頭,看到顧青囊正坐在床邊的矮凳上,手裡拿著一個石臼,慢悠悠地搗著裡麵的藥材。他的臉色看起來比平時更加疲憊一些,眼袋深重,但那雙渾濁的眼睛,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明亮、銳利,仿佛能洞穿人心。
“你體內的麻煩,老夫暫時幫你壓下去了。”顧青囊頭也不抬,繼續搗著藥,“寂滅反噬,魂燈將熄,還胡亂吞服虎狼之藥……小子,你能活到現在,真不知道是運氣好,還是命太硬。”
陳七童張了張嘴,喉嚨乾澀得發不出聲音。
顧青囊仿佛知道他想說什麼,放下石臼,拿起旁邊一個陶碗,裡麵是墨綠色、散發著刺鼻氣味的藥汁。“先把這碗‘定魂湯’喝了,固本培元,安撫你那隻驚弓之鳥般的魂燈。”
他扶起陳七童,將藥碗遞到他嘴邊。藥汁極其苦澀,還帶著一股難以形容的腥氣,但流入喉嚨後,卻化作一股溫和的涼意,迅速擴散,滋養著他乾涸的魂體,魂燈那點星火似乎也隨之明亮了一絲。
喝完藥,陳七童感覺恢複了些許力氣,聲音沙啞地開口:“……多謝。”
顧青囊擺了擺手,重新坐回矮凳,目光落在陳七童臉上,帶著審視的意味:“謝就不必了,記得欠老夫一條命就行。說說吧,那墨池裡除了不乾淨的‘東西’,還有什麼?你懷裡那半顆‘九轉還魂丹’,還有這令牌,又是怎麼回事?”
他指了指被放在床頭的那半顆丹藥和那枚青銅令牌。
陳七童沒有隱瞞,將進入墨池後遭遇的各種怪物,以及最後那恐怖肉山的存在,以及如何利用紙傀搏得一線生機取得盒子,以及與墨先生完成交易,得到這半顆丹藥和令牌的經過,簡略地說了一遍。關於黑色玉簡和《幽魂養燈篇》的具體細節,他依舊隱去未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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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青囊靜靜地聽著,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是當聽到那肉山怪物時,眉頭微微皺了一下,聽到“九轉還魂丹”時,嘴角勾起一絲嘲諷的弧度。
“墨池深處那東西……是當年‘陰闕’某些瘋子進行‘萬靈縫合’實驗失敗的產物之一,怨念與屍氣凝聚不散,又吞噬了池中無數殘骸,成了氣候。你能從其手下逃得性命,還毀了它一具重要的‘分魂載體’指那核心鬼臉),算是運氣。”顧青囊緩緩道,“至於這‘九轉還魂丹’……”
他拿起那半顆丹藥,放在鼻尖嗅了嗅,冷笑道:“丹是真的,藥力也足,可惜,裡麵摻了一縷‘如影隨形香’。此香無色無味,尋常手段難以察覺,一旦服下,便會融入氣血魂光,三月不散。施香者可在百裡之內,憑特殊法器大致感知你的方位。”
陳七童心中一震,背後瞬間滲出冷汗!果然!墨先生沒安好心!這半顆丹藥既是救急的香餌,更是追蹤的標記!他當時傷勢太重,魂覺幾乎失靈,竟未能察覺!
“那……可能祛除?”他急忙問道。
顧青囊瞥了他一眼:“若是完整服下,藥力化開,此香便如跗骨之蛆,極難根除。幸好你隻得了半顆,且當時體內能量衝突劇烈,大部分藥力都被用於鎮壓傷勢和對抗寂滅反噬,這縷香並未完全散開。老夫方才施針用藥,已將其逼出大半,殘留些許,影響不大,待你魂燈恢複,自行運轉幾個周天,便可徹底煉化。”
陳七童這才鬆了口氣,心中對顧青囊的醫術和見識更是高看了一眼。這看似普通的老醫,手段著實不凡。
“那盒子……墨先生似乎很看重。”陳七童又問道。
顧青囊眼神微凝,沉吟片刻,道:“那盒子上的符文,是古老的‘封魂契’,常用於封印某些強大的、或者特殊的魂魄或意識碎片。墨先生不惜讓你冒險去取,此物對他定然極其重要。至於具體是何物……老夫也不得而知。‘陰闕’內部派係複雜,秘密眾多,墨池更是禁忌之地,牽扯甚廣。你卷入此事,福禍難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