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號的醫療室內，柔和的人造光線取代了“低語前哨”那昏黃搖曳的應急燈，空氣淨化係統發出低沉的嗡鳴，驅散了鏽蝕與絕望的氣息。伊芙琳躺在潔淨的病床上，身上連接著幾台生命體征監測儀，數值雖然依舊偏弱，但已趨於穩定。她沉沉地睡著，眉頭卻依舊微微蹙起，仿佛在睡夢中依然與那些恐怖的幻影和嗡鳴搏鬥。
林墨站在觀察窗外，看著裡麵安睡的伊芙琳，眼神深邃。蘇婉最後複述的那段警告——“它們……不是最古老的……‘搖籃’之外……還有……‘觀測者’的……‘觀測者’……小心……‘寂靜之影’”——如同冰冷的楔子，釘在他的心頭。
“觀測者的觀測者”……這簡短的詞組，卻蘊含著令人不寒而栗的無限可能。如果“叛離者”原觀察者）已經是站在秩序頂點、意圖修改宇宙基線的存在，那麼觀察著他們的，又會是什麼？是更古老、更超然的存在，還是……某種冰冷的、無情的宇宙機製？“寂靜之影”又指向什麼？是與“噬界之暗”相關的另一種體現，還是完全不同的未知威脅？
“船長。”輕柔的呼喚打斷了他的思緒。莉娜不知何時來到了他身邊，臉上帶著一絲疲憊，但更多的是技術狂人接觸到新謎題時的興奮，“伊芙琳研究員帶出來的物理存儲核心數據已經完成初步解析和隔離消毒，正在安全沙箱裡運行。蘇婉姐正在主導深度分析，她讓我來叫你。”
林墨點了點頭，最後看了一眼伊芙琳，轉身與莉娜一同走向艦橋旁的數據分析中心。
分析中心內，巨大的全息屏幕上正瀑布般流淌著經過初步整理的數據流。蘇婉的虛擬形象——一個比之前凝實了許多的、散發著柔和藍光的女性輪廓——正懸浮在主控台前，她的“手指”在空中輕點，快速調取和標記著關鍵信息片段。
“林墨，”蘇婉的電子合成音響起，直接切入正題，“數據驗證了伊芙琳研究員的大部分敘述。‘虛空蜉蝣’確實是一種奇特的微觀信息共生體，其基礎結構甚至帶有極其微弱的、類似‘搖籃’造物的特征，這或許解釋了為何‘搖籃’諧振器能有效乾擾它們。”
全息屏幕上展示出“虛空蜉蝣”在未激活狀態下的微觀模型，如同散發著柔和星光的微小水母，美麗而無害。
“然而，導致它們‘信息暴走’的關鍵，並非單純的情緒刺激。”蘇婉調出了一段極其複雜的能量頻譜和信息熵變圖譜，“前哨的研究員忽略了一個關鍵因素。在事故發生前，有一束極其隱秘、來源未知的高維信息流，如同‘病毒’般侵入了他們的實驗網絡，並與當時正在進行高強度情緒模擬的‘蜉蝣’樣本產生了共振。是這束信息流，像引信一樣，點燃了‘蜉蝣’潛藏的破壞性，並引導其形成了統一的、充滿惡意的集群意識。”
屏幕上標記出了那束信息流的殘影，其編碼方式古老而詭異，帶著一種非“叛離者”、非“園丁”、也非已知任何文明的冰冷質感。
“能追蹤到信息流的來源嗎？”林墨沉聲問道。
“信息流經過多次跳躍和偽裝，最終指向模糊。但其核心編碼規則，與我們在‘靈骸之淵’遭遇的‘追獵者’母體‘淵噬’的能量簽名，存在約8.7的底層關聯性。”蘇婉回答道，“同時，與‘叛離者’的秩序編碼有3.1的近似度，但又存在根本性矛盾。它更像是一種……融合了多種技術特征的，雜交產物。”
又是“淵噬”！林墨眼神一凝。那個對“奇跡”貪婪無比的恐怖存在，其觸角似乎比想象中伸得更遠。
“關於前哨站長的最後警告，”蘇婉切換了畫麵，展示出一段經過降噪和修複的音頻波形圖，“‘觀測者的觀測者’……這段信息碎片並非來自已知的任何數據庫，而是站長在意識被‘蜉蝣’吞噬前最後一刻，以自身精神力強行烙印在底層物理介質上的。其信息密度和加密方式，遠超前哨的正常科技水平。”
“至於‘寂靜之影’……”蘇婉停頓了一下，虛擬形象的光芒微微波動，“在存儲核心一個被多重加密、標記為‘星語者遺產’的隔離區中，我們發現了一些殘缺的記載。那並非學術報告，更像是一段口述曆史。提到在‘搖籃’文明鼎盛時期，曾觀測到宇宙尺度上某些‘信息黑洞’般的區域，任何進入其影響範圍的信息，包括物質、能量、乃至因果聯係，都會徹底消失，歸於絕對的‘寂靜’，仿佛被某種‘影子’吞噬。‘搖籃’文明對其所知甚少，僅以‘寂靜之影’命名，並列為最高禁忌之一。”
分析中心內一片寂靜。莉娜張大了嘴巴，喃喃道：“信息黑洞？因果聯係都能抹除？這……這比‘噬界之暗’還離譜吧？‘噬界之暗’好歹還留下無序和混沌，‘寂靜之影’是連‘無序’都不留？”
林墨感到一股寒意沿著脊椎爬升。宇宙的深邃與可怕，一次次超出他的想象。噬界之暗、叛離者、追獵者、歸亡使者……現在又多了“寂靜之影”和其背後可能的“觀測者的觀測者”。這盤棋，遠比他們預估的更加龐大和凶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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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蘇婉繼續投放重磅信息，“墨菲斯先生標注的‘起源之井線索’星圖碎片已經整合完畢。它指向‘鏽蝕星雲’深處一個極其隱秘的引力異常區。根據‘虛空之低語’內部記載，那裡可能存在一座保存相對完好的‘搖籃’中型遺跡，被認為是通往‘起源之井’外圍的已知跳板之一。”
全息星圖上，一條曲折的航線被點亮，終點是一個不斷微微脈動的光點。
“但是，”蘇婉的語氣帶上了明顯的警告意味，“根據前哨的觀測數據，那個區域的空間結構極不穩定，充斥著高強度的時空亂流，並且……有多次‘淵噬’及其衍生物活動的能量痕跡被記錄到。危險性評估：極高。”
就在這時，通訊官的聲音傳來：“船長，接收到來自‘虛空之低語’墨菲斯先生的加密通訊請求，信號源很近，似乎就在附近星域。”
林墨與蘇婉虛擬形象）和莉娜對視一眼。
“接進來。”
主屏幕上出現了墨菲斯那標誌性的、帶著鳥嘴麵具的影像，他的電子眼閃爍著明滅不定的光芒。
“林墨船長，恭喜你們成功從‘低語前哨’歸來，並且……帶回了一位珍貴的幸存者和同樣珍貴的數據。”墨菲斯的聲音依舊沙啞，但似乎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希望號的卓越能力，再次超出了我的預期。”
“客套話就免了，墨菲斯先生。”林墨直接說道，“前哨的慘劇，以及我們發現的一些……令人不安的線索，我想你需要給我們一個更詳細的解釋。尤其是關於那束引發‘蜉蝣’暴走的信息流，以及‘淵噬’在其中的角色。”
墨菲斯的鳥嘴麵具微微動了動，似乎是在歎息：“我很抱歉，林墨船長。關於那信息流，即便是‘虛空之低語’，也仍在追查其源頭。我們懷疑它與一個……遊離在多方勢力之外，專門利用和催化各種宇宙災難，以此牟利或達成不可告人目的的隱秘組織有關。我們稱之為‘攪局者’。而‘淵噬’，這位古老的‘追獵者’母體，它與‘攪局者’是否有合作，或者隻是被利用，目前尚無定論。”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至於‘寂靜之影’和‘觀測者的觀測者’……那是連‘搖籃’文明都諱莫如深的古老禁忌。我知道的並不比那段殘缺記載多多少。但可以肯定的是，它們的威脅層級，或許還在‘噬界之暗’之上。因為它們代表的，並非秩序的扭曲或終結，而是……存在的徹底否定。”
通訊頻道內再次陷入沉默，墨菲斯話語中的信息量巨大且沉重。
“那麼，你提供的這個‘起源之井’跳板坐標，”林墨將話題拉回當下，“是希望我們下一步前往那裡？”
“是的，但這並非強製任務，隻是一個……合作建議。”墨菲斯調整了一下坐姿，“那座被稱為‘徘徊回廊’的‘搖籃’遺跡，內部可能保存著關於‘起源之井’路徑的更精確信息，甚至可能有初始化‘協奏曲協議’所需的部分關鍵模塊。這對於你安全引導‘世界引擎’的力量至關重要。”
“但那裡也很可能是一個陷阱，尤其是‘淵噬’似乎對那裡很感興趣。”林墨指出。
“風險與機遇並存，林墨船長。”墨菲斯坦然道，“‘虛空之低語’可以提供該區域更詳細的時空亂流預測數據，以及我們所知的關於‘淵噬’在該區域活動規律的所有信息。並且，如果你們決定前往，我會派遣一支小型支援艦隊在‘徘徊回廊’外圍接應，協助你們應對可能的空間險情和……‘淵噬’的騷擾。”
這是一個頗具分量的承諾。與“虛空之低語”的正式合作，似乎即將邁出實質性的一步。
“我們需要時間討論。”林墨沒有立刻答應。
“當然。”墨菲斯點了點頭，“請慎重考慮。無論你們作何決定，請務必保管好從伊芙琳研究員那裡獲得的數據核心，尤其是關於‘寂靜之影’的記載，切勿輕易泄露。我們保持聯係。”
通訊結束。
林墨揉了揉眉心，看向身邊的莉娜和虛擬的蘇婉：“你們怎麼看？”
莉娜搶著說道：“去！為什麼不去！‘淵噬’那混蛋陰魂不散，正好看看它在搞什麼鬼！而且‘協奏曲協議’的初始化模塊啊！拿到了它，船長你掌控‘世界引擎’就更安全了！”
蘇婉則更為理性：“風險極高。‘淵噬’的威脅毋庸置疑，不穩定的空間結構對希望號是巨大考驗。但收益也確實誘人，能讓我們在尋找‘世界引擎’和對抗終極威脅的道路上邁出關鍵一步。建議對希望號進行針對性強化，尤其是空間穩定器和護盾係統，並製定詳細的應急撤離方案。”
林墨沉吟著。墨菲斯的態度值得玩味，他似乎在極力促成這次探索，但又明確告知了風險。“攪局者”的出現，讓本就混亂的局勢更加迷霧重重。而“寂靜之影”的警告，更是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懸於頭頂。
但他沒有退路。為了集齊“世界引擎”，為了應對那層層疊疊、仿佛沒有儘頭的宇宙黑暗，他必須抓住每一個可能變強的機會，揭開每一層真相。
“通知所有高層人員，一小時後召開戰術會議。”林墨最終做出了決定，眼神重新變得銳利而堅定，“議題：評估前往‘徘徊回廊’的風險與收益，以及……製定狩獵‘淵噬’，或者至少，從其手中虎口奪食的作戰計劃！”
莉娜興奮地揮了揮拳頭：“明白！”
蘇婉的虛擬形象也微微頷首：“已開始整理相關數據，為會議做準備。”
林墨轉身，望向舷窗外那無邊無際、孕育著無數秘密與危險的鏽蝕星雲。
新的航向，已然確定。而這一次，他們不僅要麵對惡劣的環境和狡猾的敵人，更要直麵那隱藏在曆史陰影中的、關乎存在本身的古老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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