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落。
沒有風聲，沒有參照物，隻有一種不斷加速下墜的失重感包裹著林墨。四周是無垠的黑暗，純粹的黑暗，連一絲光都沒有。他試圖調動力量穩住身體，卻發現靈魂深處的“基石”仿佛陷入了沉睡，與外界的連接變得極其微弱。
“這是……下一階段試煉的一部分嗎？”
這個念頭剛升起，下墜感驟然停止。
不是猛地頓住，而是像掉進了一團密度極高的柔軟介質中，速度迅速衰減為零。林墨感覺自己懸浮在黑暗中央，身體不受控製地舒展開來，如同漂浮在溫暖的水中。
光，從腳下亮起。
不是刺眼的光，而是如同晨曦般柔和、逐漸浸潤黑暗的微光。光暈擴散開來，勾勒出一個圓形平台的輪廓——他正懸在這個平台上方約三米處。
平台依舊是光滑如鏡的黑色材質，但與之前花園平台不同，這個平台的直徑要大得多，至少有百米。平台邊緣沒入黑暗，看不到支撐結構。而平台表麵，開始浮現出細密的銀色紋路，那些紋路如同有生命的藤蔓般蔓延、交織，逐漸構成一幅龐大而複雜的圖案。
林墨努力辨認，發現那些圖案似乎是……星圖？
不，不是普通的星圖。是動態的、不斷變化的星圖。星辰在其中誕生、演化、熄滅，星係在碰撞與分離中演繹著億萬年的興衰。更奇特的是，某些星辰的位置和軌跡，給他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就在他努力回憶時，身體開始緩慢下降，最終輕柔地落在平台中央。
雙腳觸地的瞬間，銀色星圖的光芒驟然明亮，整座平台仿佛活了過來。光芒從腳下升起，在他周圍形成了一圈齊腰高的光幕，光幕上流淌著難以計數的信息流——不是文字，而是更基礎的規則符號、數學公式、邏輯結構、甚至純粹的情感波形。
“溯源之問。”
那個古老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聲音似乎來自平台的每一個角落，又仿佛直接回響在靈魂深處。
“鑰匙持有者，你已經證明了抉擇之心。現在，你需要回答關於‘你自身’的三個問題。”
“問題本身沒有標準答案。你的回答，將揭示你的本質，也將決定你是否有資格繼續前行。”
林墨站直身體，環顧四周流淌的光幕。他意識到，這個試煉不再是讓他評判他人，而是審判他自己。
“第一個問題，”聲音平靜地開始，“你為何而戰？”
這個問題並不陌生。末世以來，無數人問過他，他也無數次問過自己。最初是為了複仇，為了活下去；後來是為了守護同伴，為了建立秩序；再後來是為了對抗收割者，為了文明的延續……
但此刻，在這個直接拷問靈魂的平台上，那些曾經清晰的答案忽然變得不夠“本質”。
他為何而戰？
為了李靜溫柔的笑容，為了張猛擋在身前的背影，為了莉娜在實驗室裡熬夜時嘟囔的抱怨，為了艾薩拉托付歸墟之力時的信任，為了星瀾化作火種前的囑托，為了蘇婉冷靜分析下的關切，為了卓瑪豪邁衝鋒時的笑聲，為了鐵砧沉默卻可靠的支援，為了扳機從新兵成長起來的努力……
為了那些在海族入侵中死去的戰士，為了在末世掙紮求生的普通人，為了“晨露之民”那樣湮滅在黑暗中的文明，為了花園裡七百多萬個等待未來的火種……
甚至，為了他自己——為了弄明白重生的意義，為了解開係統的謎團，為了知道自己究竟是誰、要成為誰。
太多的理由在腦海中翻湧，每一個都真實，每一個都重要。
林墨深吸一口氣。他知道，這不是多選題。他必須給出一個能涵蓋所有、卻又直指核心的回答。
光幕上的信息流加快了速度，仿佛在催促。
他閉上眼睛，讓思緒沉澱。
然後，他睜開眼，對著虛空，給出了答案：
“為了‘可能性’。”
聲音頓了頓：“解釋。”
“我戰鬥，是為了讓那些本該消失的‘可能’繼續存在。”林墨的聲音很平穩，但每個字都帶著重量，“讓一個人活下去的可能，讓一個文明延續的可能，讓善意被傳遞的可能，讓錯誤被糾正的可能，讓希望在絕境中誕生的可能，讓不同的道路被探索的可能……包括我自身‘成為什麼’的可能。”
“宇宙或許終將走向熱寂，一切努力在足夠長的時間尺度下都無意義。但正是無數個體、無數文明在有限時間內創造的‘可能性’，定義了存在的價值。我戰鬥，就是為了保護這些‘可能性’不被提前扼殺，不被強行統一，不被虛無吞噬。”
話音落下，周圍的光幕突然劇烈波動起來。銀色紋路中的星辰演化速度加快了十倍、百倍，無數文明興衰的畫麵在其中閃現又湮滅。最終，所有的光流彙聚到林墨正前方的光幕上，凝結成一個簡單的符號——一個向四麵八方延伸出無數分叉的“路徑樹”。
“答案已記錄。”聲音說，“第二個問題：你恐懼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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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問題更尖銳。
林墨沉默了幾秒。他恐懼什麼？死亡？他死過一次，雖然不想再經曆，但那不是最深的恐懼。失敗？他經曆過失敗，知道如何爬起來。
他真正恐懼的……
“我恐懼成為‘他們’。”林墨緩緩說道。
“他們是誰？”
“那些以‘正確’、‘秩序’、‘純淨’、‘效率’為名，隨意決定他人生死、剝奪他人選擇權的存在。”林墨的眼神變得銳利，“‘淨除者’、‘律者’中的極端派、甚至……某些狀態下可能走偏的‘園丁’或‘守望者’。我恐懼有一天，我會變得像他們一樣，認為自己的道路是唯一正確的，為了所謂的‘更大利益’或‘終極目標’，理所應當地犧牲他人，抹殺‘可能性’。”
“我恐懼失去共情，恐懼變得冷漠，恐懼在漫長的戰鬥和沉重的責任中，忘記自己最初是為了什麼而拿起武器。”
這一次，光幕的波動更加劇烈。銀色紋路中浮現出許多模糊的身影——有的身穿白袍高舉淨化火炬，有的端坐在規則王座上審判眾生，有的在星圖前冷靜地劃掉一個個文明的名字……然後，這些身影開始扭曲、變形，某些特征竟然逐漸向林墨自身靠攏！
林墨瞳孔微縮，但他沒有移開目光，而是直視著那些逐漸變成自己模樣的幻象。
“這就是你內心的陰影。”聲音說。
“我知道。”林墨坦然承認，“所以我時刻警惕。”
幻象最終破碎，消散在光流中。前方的光幕上，第二個符號浮現——一麵映照出無數麵孔的鏡子，鏡中的影像不斷變化，但鏡框始終清晰。
“答案已記錄。”聲音繼續，“第三個，也是最後一個問題：你認為，什麼是‘自由’？”
三個問題，一個比一個根本。
自由是什麼？末世前，人們談論財務自由、時間自由；末世後，談論的是生存自由、不被怪物吃掉的權利；進入星際時代，談論的是文明主權、發展自由……
但對林墨來說，自由有著更複雜的層次。
他思考了很久。平台上的光流似乎也放緩了速度，耐心等待。
“自由，”林墨最終開口，“不是為所欲為，也不是完全不受約束。那樣的‘自由’最終會導致混亂和自我毀滅。”
“我認為的自由，是‘選擇的權力’與‘承擔選擇後果的能力’的統一。”
“一個人，一個文明，應該有權力在有限的選項中選擇自己的道路——即使那些選項都不完美。但同時，也必須有能力承擔選擇帶來的後果，不將責任推卸給他人或命運。真正的自由，伴隨著沉重的責任。沒有責任的自由是虛假的，沒有自由的責任是奴役。”
“而更高層次的自由，是‘創造新選項的可能’。當現有所有道路都通向絕境時，有能力開辟出一條前所未有的新路——就像我在花園裡做的那樣。這種自由，需要智慧、勇氣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