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三刻,相府前院的青銅鶴首燈台被擦得鋥亮,冷光映著晨露泛起一層水銀般的波紋。
十二盞宮燈在穿堂風裡晃出金紅的影子,燈紗輕顫,像有無數細小的火蝶撲翅欲飛。
空氣裡浮動著陳年鬆脂燃燒的微焦味,混著酒香與熏香交織成一張無形的網。
王虎踹開酒壇泥封的動作帶起一陣風,碎陶飛濺,一股濃烈酒氣噴湧而出,嗆得近旁仆從連連後退。
琥珀色的酒液潑灑在他繡著金線雲紋的錦袍上,洇出深褐色斑痕,他卻渾不在意,單手拎著酒壇大步跨進正廳,腰間玉佩撞得叮當亂響,如鐵馬踏冰:“老子今日定要喝醉!醉了才好和那贅婿比劃比劃——陳默!”他突然提高嗓門,渾濁的眼珠掃過末席那個穿青布短打的身影,“你不是總說自己會武?敢不敢陪老子喝三碗?”
陳默垂著的睫毛顫了顫。
他能清晰聽見王虎喉間滾動的雜音,像破風箱漏了氣——那是牽機散開始侵蝕筋脈的征兆。
昨夜子時,他曾借擦拭杯盞之機,在袖中暗袋吞下一枚“寒髓丹”,此刻藥力已隨血脈流轉四肢百骸,隻待毒入經絡便引龍氣反噬。
而就在他指尖掠過壇口封泥的刹那,半粒灰白藥粉無聲滑落,隨酒氣蒸騰而起,順著王虎粗重的呼吸鑽入肺腑。
“小的哪敢。”他弓著背起身,袖口蹭過案幾上的酒盞,瓷片相碰發出清越一響,像是冰裂初春河麵,那聲音裡藏著三分顫抖,“王公子海量,小的陪酒是折壽。”
“慫貨!”王虎仰頭灌下一碗酒,喉結劇烈起伏,酒液順著絡腮胡往下淌,滴在領口時他突然皺了皺眉,手按上脖頸——那裡的青筋正像活物般跳動,皮下似有蟲蟻爬行。
“這酒……怎的有些發苦?”他喃喃道,舌尖殘留一絲金屬腥澀,仿佛咬破了銅錢。
“二十年陳釀自然醇厚。”上座的王德海端著茶盞,目光卻像刀一樣剮過陳默的後背。
他昨夜在壽宴廳裡聞到的那絲異香,此刻正隨著熱騰騰的菜肴蒸騰漫開,絲絲縷縷纏繞鼻尖,像是某種遠古獸骨焚燃後的餘燼。
“清漪,你父親去了邊關,這相府的規矩可不能亂。”他轉向主位空著的蘇清漪,語氣沉穩,卻掩不住眼底一閃而過的忌憚,“今日來的可都是京城有頭有臉的人物,莫要叫人看了笑話。”
蘇清漪的指尖在案幾上輕輕叩了兩下,指甲敲擊漆麵,發出極輕的“嗒、嗒”聲,如同更漏滴儘。
她穿著月白蹙金繡羅裙,腕間玉玨在晨光裡泛著冷光,觸手溫潤卻隱隱發燙,仿佛內裡藏了一顆將醒未醒的心臟。
“王管家提醒的是。”話音未落,廳中突然傳來“砰”的一聲——王虎的酒碗砸在地上,瓷片四濺,割破一名婢女腳踝,血珠順著繡鞋邊緣滲出。
他捂著肚子踉蹌後退,額角汗珠滾落,砸在青磚上發出悶響,每一滴都帶著體溫。
“爹!我肚子疼……”他的聲音嘶啞變形,像被人扼住了喉嚨。
“虎兒!”王德海猛地起身,茶盞脫手摔地,碎瓷迸裂如雷。
王虎嘴角已經開始泛青,七竅滲出細密血珠,宛如有人用朱砂筆在紙人臉上點畫五官。
他踉蹌著抓住王德海的衣袖,指節因痙攣而扭曲,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響:“酒……酒裡有毒……”
“放肆!”王德海反手甩了兒子一記耳光,掌風呼嘯,卻見血珠順著王虎的耳郭往下淌,“相府壽宴怎會有毒?定是蘇家仇人暗中下黑手!”他猛地轉頭看向陳默,“贅婿!你擦了一整夜杯盞,不是你是誰?”
陳默的身子晃了晃,像是被這聲喝罵驚到,膝蓋微彎,手指卻準確無誤地指向蘇清漪的座位:“小的……小的看見趙大人方才碰過小姐的酒杯!”
滿座皆驚。
兵部侍郎趙懷仁正端著茶盞的手頓在半空,茶沫子濺在他靛青官服上,留下一圈圈擴散的漣漪。
他瞳孔驟縮,袖中指尖悄然刮下最後一絲毒粉,藏於指甲縫內。
“陳默,你莫要血口噴人!”他怒斥,聲音卻略顯乾澀。
“趙大人可記得?”陳默咬著嘴唇,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才抬頭,“方才您說要替小姐試酒,端起酒杯時,袖角蹭到了酒壇的封泥。”他指著王虎腳邊的酒壇,“這壇酒是小的和王公子一起搬來的,封泥上的朱砂印子……分明已被調換。”
趙懷仁的臉瞬間煞白。
他確實在辰時初以“試酒”為名,用特製指甲刮下微量“牽機引”混入杯沿,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
他曾憑此法於北境刺殺敵將,從未失手。
可眼前這贅婿,竟連封泥印記都記得分毫不差!
“把趙大人拿下!”蘇清漪突然開口,聲音冷得像臘月的冰棱,撞擊梁柱回蕩不絕。
“傳太醫來驗毒。”
趙懷仁猛地掀翻案幾,銅壺滾落在地,熱水潑灑而出,濺濕了陳默的褲腳,滾燙的觸感讓他小腿一抽。
他反手從袖中摸出三寸毒鏢,淬著幽藍光芒的鏢尖直指蘇清漪咽喉:“蘇小姐好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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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默的瞳孔驟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