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景象,正是新政頒布半月後,大周京畿百業初興的縮影。
民氣碑林如同一麵巨大的鏡子,照出了百姓壓抑已久的希望,也讓那些曾經高高在上的官僚第一次感受到了來自底層的灼熱目光。
然而,鏡子能照出光明,也能照出陰影。
山河令首輔府,燈火通明。
程雪的指尖在厚厚一遝宣紙上劃過,眉頭緊鎖,清麗的臉上不見半點喜色。
“清漪姐,你看。”她將一疊請願書推到蘇清漪麵前,“西北七州,三日之內,湧現一千三百餘封請願,內容一模一樣——懇請朝廷重立執刀神像,以鎮亂世妖邪。”
蘇清漪眸光一寒。
陳默費儘心力埋葬了“執刀者”這個符號,就是要將個人崇拜化為製度信仰,如今竟有人想將這尊被推倒的神,重新扶起來!
她拿起一份請願書,紙張質地粗劣,像是尋常百姓所用,但字跡卻透著一股刻意模仿的拙劣感。
程雪的聲音冷靜而銳利:“我調取了民氣碑林留存的所有筆跡拓片,動用墨家機關術進行比對,結果顯示,這一千三百多份請願書,全部出自同一人之手。”
她頓了頓,從袖中取出一個密封的小瓷瓶,遞了過去:“而且,每一份文書的末尾,都沾染了這種極淡的檀香。柳院長那邊已經確認,這是天機閣殘部秘製的‘靜心引夢散’,常用於蠱惑人心,製造幻象。”
蘇清漪將瓷瓶放在鼻尖輕嗅,那股幽香鑽入鼻腔,竟讓她有片刻的恍惚,仿佛看到了陳默執刀而立,萬民跪拜的幻象。
她猛地閉眼,再睜開時,眼中已是冰冷的殺意。
“他們想造的不是神,是懸在所有人頭頂的刀。”
次日,議政殿。
蘇清漪一身首輔朝服,麵容清冷,聲音卻如洪鐘貫耳:“即日起,裁撤各路邊軍監軍司,所有監察之權,統一收歸監察院。由監察院按季派駐巡察使,巡察使任期不得超過一季,且不得在同一軍中連任。”
此言一出,滿殿嘩然!
一名須發皆白的老禦史“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涕淚橫流:“首輔大人三思!監軍司乃太祖所立,是陛下鉗製武將的最後一道韁繩!無監軍,則武將權重,權失其控,此乃取亂之道,亡國之兆啊!”
他以頭搶地,聲嘶力竭,仿佛下一刻大周便要傾覆。
蘇清漪冷眼看著他表演,一言不發,直到對方哭得快要喘不上氣,才淡淡道:“王禦史為國分憂之心,本官心領。但祖製亦需順應時勢,監軍司積弊已久,與藩鎮勾結、虛報軍功、克扣糧餉者不計其數。如今監察院直麵民氣碑林,受萬民監督,難道還不如幾個太監或文官可靠?”
她一甩袖袍,威儀赫赫:“此事,我意已決。誰再敢以祖製為名阻撓新政,一並交由監察院論處!”
老禦史僵在原地,滿臉的忠義化作了灰敗。
散會後,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過禦史府的後牆。
柳如煙站在暗處,手裡捏著一張剛從信鴿腿上截下的紙條。
紙條來自王禦史的貼身小廝,收信人,正是西北最大藩鎮的節度使。
內容很簡單:“首輔心智動搖,似被妖人所惑。今日朝會,提及邊鎮軍務時咳嗽不止,麵色蒼白,恐不久矣。”
柳如煙指尖燃起一簇幽藍火焰,將紙條燒成灰燼。
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輕聲自語:“嘴上哭著太祖江山,背地裡卻把朝廷的安危當成換取榮華的籌碼。陳默,你打我看的這出戲,果然比江湖裡的打打殺殺精彩多了。”
同一時間,遠在京郊冷香宮遺址的陳默,也收到了一份“禮物”。
那是一片被削得極薄的竹簡,用最普通的麻繩係著,掛在祠堂廢墟唯一幸存的門楣上。
沈歸舟將其取下,恭敬地遞給陳默。
竹簡上沒有字,隻用烙鐵燙出了一幅畫:一座歪斜傾頹的廟宇,廟宇的屋簷下,懸著半截斷裂的木棍。
那木棍的樣式,與陳默用了十年,最後親手埋下的那一根,一模一樣。
陳默凝視著那幅畫,眼神古井無波。
良久,他忽然轉身,走到祠堂的地基中央,蹲下身。
那裡,是他當初埋下木棍的地方。
他沒有去挖,隻是將指腹輕輕貼在微濕的泥土上。
泥土的表層完好無損,沒有絲毫被翻動過的痕跡。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與大地接觸的刹那,一股極其微弱、如同心臟搏動般的震感,從地底深處傳來。
一下,又一下。
頻率很慢,卻執著不休。
陳默的瞳孔猛地一縮。他明白了。
對方不是要挖出信物,他們是在用某種秘法,隔著厚厚的土層,試圖與那根融入了他十年氣血的木棍建立感應,竊取其中蘊含的“執刀者”氣韻,借物造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