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山洞中蘇醒,是在一個雨後初霽的清晨。
係統徹底消散,那道陪伴他多年的淡金色光幕,再也不會浮現。
唯有胸口處,留下了一道淡淡的溫熱烙印,像一枚無字的印信,證明著那一切並非虛幻。
他靜坐了很久,直到第一縷陽光穿透林間薄霧,照亮洞口的一株蕨草。
他站起身,不再是那個身負逆天係統的潛龍,隻是一個布衣草履的行者。
行出數裡,遠處山坡上傳來孩童們清脆的呼喊,帶著發現新大陸般的驚喜:“快來看!石頭會記事!”
陳默心中微動,循聲而去。
隻見一群衣衫樸素的牧童,正圍著一塊半截斜插入土中的殘破石碑指指點點。
那本是一塊古戰場遺留的界碑,不知何時被村民們翻轉過來,粗糙的背麵,竟被當成了天然的記事板,刻滿了密密麻麻的口訣與圖樣。
“罐深三寸引夜露,根順老木不怕旱!”一個年紀稍長的孩子,正一字一句地念給更小的娃娃們聽。
更有稚嫩的筆跡,用燒黑的木炭在旁邊補注:“我爹說這是‘活地法’,比官府的告示管用一百倍!”
陳默緩緩蹲下身,粗糙的指尖輕輕撫過那些深淺不一的刻痕。
這些字跡,有的遒勁,有的歪斜,仿佛是幾十上百雙手,在不同的時日裡,接力完成了這篇大地之書。
他的目光忽然定住,落在一道描繪植物根係如何避開石塊、順著腐木紮根的溝槽上。
那曲折迂回、借力打力的走勢,竟與他當年簽到所得的《孫吳兵法》中的“伏勢圖”,有著驚人的神似!
兵法之詭道,竟在這田間地頭,被演繹成了活命的智慧。
他心中那股因係統消失而帶來的空落,瞬間被一種難以言喻的洪流填滿。
他沒有點破,隻是在旁邊拾起一塊尖銳的石子,於石碑的空白處,另刻下一行小字:“地不語,人代其言。”
刻完,他起身離去,背後是孩子們琅琅的誦讀聲。
一陣風過,一片新生的綠葉打著旋兒飄落,恰好蓋在他那行新刻的小字之上,仿佛為這無名者的智慧,蓋上了一枚無人署名的翠綠印信。
與此同時,千裡之外的江南。
蘇清漪受邀來到嶽州,裁定一場愈演愈烈的“耕讀之爭”。
新任縣令雷厲風行,欲強行拆毀鄉間自發興辦的十餘處村社學堂,統一改設官辦農塾。
他的理由振聾發聵:“務農之道,在於實乾,不在於空談!與其讓蒙童空讀幾句似是而非的農諺,不如按《農政全書》統一規製,令行禁止,方能富民強縣!”
麵對劍拔弩張的縣令和誓死護校的村老,蘇清漪並未當堂評判對錯。
她隻命雙方各派一人,官塾選出一名熟讀農書的得意弟子,村學則推舉一個十二歲的放牛娃。
她親自劃出三塊土質各異的荒地,限時三月,看誰能讓地裡長出更多的糧食。
三月期滿,眾人前往查驗。
官塾弟子所耕之地,田壟筆直,作物間距分毫不差,宛如刀切斧砍,整齊劃一,儘顯章法。
而村學孩童所耕之地,卻顯得雜亂無章,田壟歪歪扭扭,作物高低錯落,甚至還保留著幾截看似礙事的腐爛樹根,地頭更是雜草叢生。
縣令見狀,臉上已露出勝券在握的冷笑。
然而,當稱重結果出來時,滿場嘩然!
那片“雜亂”的土地,所產出的糧食,竟比官塾那片高出三成!
“這不可能!”縣令失聲喝道,“定是用了什麼妖法!”
蘇清漪沒有與他爭辯,隻是引著他走到坡底一處常年積水的窪地旁,指著其中唯一一簇長勢茂盛的植物問道:“縣尊請看,那積水之處,蟲多土爛,為何獨有鼠曲草能夠紮根?”
縣令一怔,下意識答道:“因其性喜濕,且根係能分泌異味,驅趕部分害蟲。”
“正是。”蘇清漪點了點頭,聲音清冷而堅定,“可正是這些你們眼中的‘毛病地’,教會了孩子們怎麼讓土地活起來。你們教的是放之四海皆準的規矩,他們學的,卻是因地製宜的性命。規矩是死的,性命是活的。”
縣令呆立當場,看著那片看似雜亂卻生機勃勃的田地,又看看自己那片整齊劃一卻長勢平平的“樣板田”,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
良久,他對著蘇清漪深深一揖,轉身回到縣衙,當眾親手撕毀了那份拆毀學堂的文書。
歸途的馬車上,蘇清漪將此事記入袖中的講稿殘卷。
筆至落款,她停頓片刻,最終,隻是將筆尖的墨,輕輕點在了紙頁的末尾,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墨點,未署一字。
蜀中山村,夜色漸深。
柳如煙看著學生呈上來的新編《鄉土誌·續》,嘴角不自覺地彎起一抹動人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