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海澤畔,春汛初至,鹹腥的海風卷著微涼的晨霧,吹拂著一場寂靜的葬禮。
老漁夫走了,悄無聲息地在一個漲潮的清晨。
沒有哭天搶地的哀嚎,沒有繁複冗長的祭文。
送葬的隊伍裡,男人們光著黝黑的膀子,女人們默默流著渾濁的淚,口中哼唱著一首早已不知傳了多少代、不成曲調的漁歌。
歌聲嘶啞、走調,卻像礁石一樣執拗,在海風中飄出很遠。
人群之外,一個布衣草履的身影靜靜佇立,正是陳默。
他望著那簡陋的墳塋,聽著那質樸的歌聲,神色無悲無喜。
送葬的人群漸漸散去,幾個光著腳丫的孩童卻在泥灘上追逐嬉鬨起來。
其中一個虎頭虎腦的男孩,為了抄近路去撿一枚漂亮的貝殼,深一腳淺一腳地踩過一片濕滑的泥地。
他的小腳丫在泥地上留下了一串不規則的印記,那印記歪歪扭扭,卻暗合著某種玄妙的軌跡。
陳默的瞳孔驟然一縮。
天子望氣術無聲運轉,他眼中的世界瞬間變了模樣。
那孩童無意間踏出的腳印,分明就是他早年根據掌紋脈絡所創、用以疏通暗渠水脈的“掌紋陣”最核心的裂痕走向!
他沒有開口,甚至沒有絲毫動作,隻是靜靜地注視著。
潮水漫上泥灘,一絲絲水流竟仿佛被無形的力量牽引,精準地沿著那串孩童的腳印滲入地下。
一夜之間,這片常年積水的鹽堿灘,竟被悄無聲息地疏浚了三分!
第二日清晨,老漁夫的兒子扛著鋤頭來到海邊,準備開墾一片新田。
當他看到眼前的景象時,整個人都呆住了。
一夜之間,那片被潮水浸泡過的土地上,竟自動形成了一張細密的導流溝網,仿佛有一雙神隻之手,為他規劃好了最完美的田壟。
他丟下鋤頭,跪在地上,望著這片神奇的田野,朝著父親的墳的方向,喃喃自語,聲音裡帶著哭腔和無儘的敬畏:“爹……您沒教過我們怎麼挖水,可這地,這地好像一直都記得!”
晨霧中,陳默緩緩轉身,身影漸漸模糊,融入了那片蒼茫的天地之間,再未回頭。
千裡之外,蘇清漪的講院舊址,那棵見證了無數次焚稿與新生的梧桐,終究沒能抵過歲月,在一場冬雪中枯倒了。
村民們不舍得當柴燒,便合力將它鋸開,在門前的小溪上搭了一座獨木橋。
他們特意保留了樹乾上那些被蜂蟲蛀出的孔洞與天然的裂紋,覺得那是一種彆樣的美。
一群學童放學歸來,嘻嘻哈哈地跑過木橋。
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學童,過橋時小手總不自覺地在粗糙的橋麵上滑過,指尖觸碰著那些溝壑,在無人察覺的描摹中,竟隱隱勾勒出當年那幅《糞候圖》的雛形。
蘇清漪就站在橋頭,她看到了這一幕,卻隻是安靜地看著。
她的目光落在橋欄邊,一個更小的女娃正蹲在那裡,全神貫注地玩著一種新遊戲。
她將一小塊蜂蠟用體溫捂軟,小心翼翼地滴入木頭的一道裂縫中,待其凝固後,用一根小木棍輕輕敲擊。
“咚——”
一聲清脆而微弱的聲響,竟與失傳已久的“霧耕十三音”的首調,彆無二致!
蘇清漪心頭劇震,仿佛有一道塵封的門被轟然推開。
她沒有上前點破,隻是唇角勾起一抹釋然的微笑,悄然離去。
當夜,風雨交加。她獨坐屋簷下,靜靜聆聽。
那座由枯木搭成的橋,在潮濕的空氣中,正發出細微的“哢嗒”聲。
那是朽木的纖維隨著濕度在伸縮、在斷裂,像一部無人翻閱的古老典籍,仍在風雨中,一字一句地自行書寫。
南疆,柳如煙所在的岩穴,一個噩耗傳來。
最後一位能夠完整施展“地語術”的傳人,那位白發蒼蒼的盲眼長老,發現族中的新生代盲童,已經不再依賴手掌去感知岩石的震動。
他問一個孩子為何如此,那孩子光著腳丫在粗糲的石地上踩了踩,疑惑地回答:“長老,為什麼要用手?路走得多了,腳底自己就會停啊。”
柳如煙站在一旁,聽到這句話,隻覺渾身血液都為之一凝。
感官的記憶,竟然已經徹底轉化為了身體的本能!
一種需要通過艱苦修行才能掌握的秘術,如今已像呼吸和走路一樣,融入了血脈。
她回到自己的石屋,翻開那本記錄了她半生見聞的《鄉土誌》,在最後一頁的空白處,她用指甲蘸著研磨的石灰,一筆一劃地補記道:
“當一種能力不再需要名字時,它才算真正地活著。”
寫完,她吹熄了油燈。
某個大雪紛飛的寒夜,風穿過岩穴的縫隙,發出嗚咽般的呼嘯。
那聲音如泣如訴,仿佛是遠古的祭祀在低聲誦讀。
細細聽來,那風聲裡,竟隱約夾雜著一個女子若有若無的哼唱,不成曲調,斷斷續續,正是那首早已失傳的“續火歌”。
舊日的驛道旁,程雪已是風燭殘年,病臥在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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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所開創的“觀燼識變”之法,被朝廷奉為聖典,卻也被徹底曲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