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自然之災,而是一種貪婪而惡毒的饑餓感,正在吞噬著那片山脈的生機。
這股饑餓感的具象化,是自斷崖深淵中絲絲縷縷升騰而起的慘綠色瘴氣。
它不同於山間尋常的濕熱霧靄,所過之處,草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岩石表麵都蒙上了一層油膩的死灰色。
山民們剛剛逃出生天,轉眼又陷入了新的絕望。
這瘴氣無孔不入,比看得見的懸崖更令人恐懼。
有人試圖用烈火焚燒,瘴氣卻仿佛活物般繞開火焰,反而更加濃鬱。
陳默立於遠山,靜靜地看著。
他沒有像過去那樣,從係統空間裡翻找出一枚“百毒不侵丹”或是“正氣驅邪符”。
那些東西,連同係統本身,都已是他主動斬斷的過往。
他轉身下山,走入另一片未受瘴氣侵染的山穀。
三日後,他帶著一小袋毫不起眼的黑色種子回到絕雲嶺附近,將其交給了那個曾第一個發現“羊腸小道”的勇敢少年。
“沿著穀口,把它種下去。”陳默的聲音平和,像是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農事。
“先生,這是……解藥嗎?”少年眼中滿是期盼。
陳默搖了搖頭,布衣草履的身影在山風中顯得格外單薄:“它不是解藥,它隻是會開花。”
村民們將信將疑,但出於對這位“山神使者”的敬畏,他們還是按照吩咐,將種子沿著瘴氣彌漫的邊緣,種下了一道長長的弧線。
奇跡並未立刻發生。
直到七日後,第一個夜晚降臨。
當第一縷慘綠色的瘴氣從穀中溢出時,那些剛剛破土而出、抽出嫩芽的藤蔓上,竟悄然綻放出了一朵朵巴掌大的白色花苞。
那花型極為奇特,五片花瓣卷曲,中心一點墨色,在夜色中看去,竟像一張張似笑非笑的鬼臉。
更詭異的是,當瘴氣濃度升高,花瓣便向內緊緊閉合,仿佛在屏住呼吸;而當山風吹過,瘴氣稍散,花瓣又會緩緩張開,吐露出一股清冽而獨特的香氣。
這香氣非但對人無害,反而能驅逐被瘴氣吸引而來的毒蟲蛇蟻。
最初,村民們隻是感到驚奇。
後來,有孩童在夜裡玩耍,發現了一個規律。
“快看!鬼臉花閉眼了,瘴氣要變濃啦!”
“它又睜開一點了,現在可以過去撿柴火!”
不知不覺中,這種被孩子們戲稱為“鬼臉花”的藤蔓,成了整個村寨最精準的“天氣鐘”。
他們甚至根據花瓣開合的大小和節奏,判斷出何時可以進山采藥,何時必須緊閉門窗。
鬼臉花開,意味著安全;鬼臉花閉,便是禁令。
三年過去,絕雲嶺的瘴氣依舊存在,卻再也未能越過那道白色花海組成的防線。
此地甚至成了一處獨特的天然氣象觀測點,吸引了無數遠道而來的醫者和學者。
他們采摘鬼臉花,研究其獨特的生理習性,最終研製出了一種全新的、能夠緩解多種山中毒症的特效藥劑,惠及四方。
然而,再無人追溯,最初是誰選育了這種神奇的植物。
又一個黃昏,陳默拄著一根尋常的木杖,自花海旁經過。
風吹過,萬千“鬼臉”搖曳,仿佛在向他致意。
他駐足片刻,嘴角泛起一絲淡然的笑意,輕聲自語:“係統最後一次簽到……原來是讓我學會閉嘴。”
與此同時,千裡之外。
一座新建的水車坊旁,工匠們正為水源分配吵得麵紅耳赤。
他們嚴格遵循著從舊都傳來的“十二刻井”古法,以刻度計量,定時分流。
然而此地地勢與舊都不同,如此照搬,導致下遊村落的田地幾近斷流,怨聲載道。
一襲素衣的蘇清漪途經此地,靜靜聽了半晌。
她沒有上前說教,更沒有拿出任何權勢或圖紙。
她隻是趁著無人注意,脫下布鞋,赤足走到水車坊外一片鬆軟的泥地上。
她看似隨意地踱了幾步,實則每一步的深淺、落點都經過了精密的計算,在地上踩出了幾個幾乎看不見的淺坑。
做完這一切,她又用石塊引來一道山間溪流的支流,讓它蜿蜒著繞過這片泥地。
次日,天降暴雨。
山洪裹挾著泥沙奔湧而下,衝到水車坊前。
就在眾人以為水渠要被衝垮時,奇妙的一幕發生了。
暴漲的溪流在流經那片被蘇清漪踩過的泥地時,積水竟順著那幾個淺坑構成的無形軌道,自然而然地分成了三股!
一股最大的回流主渠,減輕了水車壓力;另外兩股則不偏不倚,恰好沿著地勢,流向了原本斷流的下遊兩村。
三方用水,瞬間達到了完美的平衡。
工匠們目瞪口呆,隨即爆發出震天的歡呼,直呼此乃河神顯靈,是“神助”!
他們激動地要去尋找那位留下“神跡”的仙人,想要塑像供奉,卻發現那片泥地上的足跡,早已被雨水衝刷得乾乾淨淨,再無痕跡。
隻有一個年輕的學徒,沒有去追尋虛無縹緲的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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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癡癡地看著那三股水流的形態,用炭筆在木板上飛快地描摹下來。
日後,他根據這張圖,總結出了一套全新的水利分配原則,因其無形無跡、順勢而為,被後人譽為“無形水則”,流傳四方。
蘇清漪立於遠處橋頭,看著風中紙鳶飛過一座座刻滿功德的碑林,心中一片澄明。
她想:名字越是刻意鑿深,道理反而越來越淺了。
南疆,舊日影閣的濱海廢墟。
柳如煙察覺到,她收養的那些盲童之中,開始有人在不自覺地模仿她早年慣用的一些手勢,那是屬於影閣閣主的獨特印記。
她正欲開口,告訴他們“不必學我”,卻見一個最年幼的盲童,忽然俯下身,用稚嫩的手掌,有節奏地拍擊著地麵。
那段音律,她從未教過。但柳如煙渾身一震,如遭雷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