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全新的、源於天地本身的失衡感,悄然降臨。
這失衡並非混亂,而是一種極致和諧後的真空。
陳默眉心微擰,他察覺到了。
南方天際那近乎焦灼的亮白色,是陽氣過盛、水汽被焚的旱兆!
而腳下剛剛還奔流不息的溪水,水位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回落,短短數息之間,竟已露出河床半數猙獰的卵石。
這片天地,仿佛一尊剛剛練成神功的巨人,完成了一次深長完美的吐納,卻在吐儘最後一絲濁氣後,忘了該如何再次吸氣!
春汛將至,南旱北洪,本是此地千年不變的輪回。
可如今,北境洪患被天地自發化解,南方的乾旱卻似乎因此而變本加厲!
他身形一動,便要循著記憶中的古法,去山陰處尋找濕潤的黏土,捏成中空的陶卵,埋入地下,以微弱的溫差牽引夜露凝結,為這乾渴的帶地引來一絲生機。
然而,他抬起的腳,卻在半空中驟然停住。
他的目光,落在了身前不遠處的崖壁之上。
那裡,本該因缺水而枯黃的青苔,非但沒有半分萎靡,反而以一種奇異的姿態,自發地從岩石的凸起處脫落,彙聚於一處天然形成的低窪石窩之中。
每一片苔蘚都將葉麵朝天舒展,邊緣微微卷曲,如同一麵麵專門用來承接夜露的微型翠玉小傘!
更讓他心神劇震的,是石窩下方。
一隻隻山中常見的花腹蜘蛛,竟放棄了在樹杈間的捕食之網,而是於岩壁的縫隙間,結出了一張張結構詭異的蛛網。
那蛛絲並非為了捕蟲,而是以一種匪夷所思的密集度與角度編織,最大限度地增加與微風的接觸麵積。
清晨的濕氣拂過,在蛛絲上凝結成細小的水珠,水珠越聚越大,最終順著一根特意加粗的蛛絲,精準無誤地滴入下方青苔彙聚的石窩!
涓滴之水,彙聚成流!
陳默緩緩蹲下身,指尖幾乎要觸碰到那張精妙的蛛網。
他那雙早已洞悉萬物紋理的武道真眼,在蛛網的紋路之中,竟看出了《孫吳兵法》中“因利製權”、“借勢成局”的至高法理!
這不是任何人的教導,更非人力所能布置。
這是生態在絕境之下的自發演進,是天地萬物為了“活下去”這三個字,自己寫出的、遠比書本更高明的兵法!
他緩緩收回了手,心中湧起一陣前所未有的敬畏。
“我簽到兵法,欲為人師,殊不知……這天地,早已是最高明的策士。”
他輕聲自語,聲音裡帶著一絲釋然的歎息。
與此同時,千裡之外的蘇清漪,正行至一片新開墾的梯田。
這裡沒有她當年親手立下的分水石碑,更沒有刻畫著精準刻度的引水渠。
然而田間勞作的百姓,卻能將珍貴的水源利用到毫厘不舍的地步。
她看見,一位農婦在給秧苗澆水時,根本不看陶罐中還剩多少水,而是側耳傾聽。
水流撞擊新翻泥土的聲音,從清亮到沉悶,音高的細微變化,便是土壤吸水飽和與否的最精確信號。
水滿則聲悶,她便立刻移向下塊田地,絕不浪費一滴。
更有幾個光著腳丫的孩童,在田埂上追逐嬉戲,他們的雙腳時而深陷,時而淺踏,看似玩鬨,卻是在用最原始的觸覺,感知著不同地塊的墒情。
何處乾硬,何處濕軟,他們的腳感,比任何儀器都要精準。
蘇清漪心念一動,走到一處看似平平無奇的田埂交界處,按照記憶中早已廢棄的舊律,用腳尖在乾燥的地麵上,輕輕敲擊了三下。
這曾是她用以驗證地脈水氣流轉的暗號。
她想看看,這片已經“活”過來的土地,是否還會回應她這個“舊日之師”。
當夜,一場應時而生的甘霖悄然降下。
然而,雨水卻仿佛長了眼睛,完美地繞開了她做下標記的那一小片區域,反而集中流向了數步之外,另一處更加乾涸的凹地。
舊的規則,已被新的、更高效的法則所覆蓋。
蘇清祈立於田邊,看著雨水中煥發生機的禾苗,絕美的臉上終於露出一抹發自內心的微笑。
“是我多慮了。他們不需要我去驗證對錯,因為他們,已經活成了正確的本身。”
南疆,濱海舊址。
柳如煙正帶著一群盲童在礁石群間夜宿。
海風微鹹,拂過他們敏銳的耳廓。
忽然,一陣奇異的共鳴聲從腳下的礁石深處傳來,頻率既非她傳授的《安魂三聲法》,亦非任何已知的地脈災兆,而是一種全新的節拍——四短一長,循環往複,其韻律竟與遠處潮汐的漲落驚人地吻合。
“婆婆,石頭在唱歌,但調子變了。”一個盲童仰著臉,輕聲問道。
柳如煙妖嬈的眼波中精光一閃,她沒有解釋,隻是柔聲道:“把你們的手掌,貼在石頭上,跟著它的節奏,輕輕拍打。”
盲童們依言而行。
當他們稚嫩的手掌,以“四短一長”的節拍應和著礁石的共鳴時,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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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那片因魚群腐爛而散發著惡臭的死水灣,海底深處巨大的熒光菌毯,竟隨著他們的拍打局部活躍起來。
一串串細密的氣泡從菌毯中升騰而起,帶著清新的氣息,迅速驅散了水中的腐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