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風,仿佛從被遺忘的時光深處吹來,刮過陳默的臉頰,帶著一種能將萬物風化成沙的冷硬。
他眼瞳微縮,望向隘口那麵巨大的石壁。
一夜之間,原本被歲月侵蝕得斑駁不堪的峭壁,竟變得光滑如鏡,上麵赫然浮現出一尊頂天立地的巨大浮雕!
那浮雕的主角,麵容竟與陳默有七八分相似,隻是眉宇間多了一種非人的莊嚴與神聖。
他身披布衣,手持一卷古樸兵書,傲立於雲端城樓之上,目光悲憫地俯瞰著下方。
在他的腳下,是黑壓壓跪倒一片的萬民,身影模糊,卻透出無比的虔誠與敬畏。
整座浮雕雲霧繚繞,霞光暗蘊,仿佛是天宮神將降臨凡塵的真實寫照。
山隘下方,已經有早起進山的村民聚集,他們對著這陡然出現的神跡指指點點,臉上滿是震驚與惶恐,更有幾個年長的已經顫巍巍地跪倒在地,口中念念有詞,開始叩拜。
“天神顯靈了!是山神老爺!”
“不對!你們看那麵容……怎麼……怎麼有點像相府裡那個……”
議論聲雖小,卻清晰地傳入陳默耳中。
他麵無表情地看著那尊被賦予了神性的“自己”,看著那被刻意營造出的、高高在上的救世主形象。
他沒有言語,更沒有去向村民解釋什麼。
他隻是默默轉身,走下山坡,找到自己不久前開墾的一片坡地,拿起那把熟悉的鋤頭。
“鏗!鏗!鏗!”
他沉默地揮動鋤頭,在那片新翻的、呈現出獨特丹紅色的土地上奮力挖掘。
汗水很快浸濕了他的後背,但他毫不在意。
他一連挖了三大筐殷紅如血的泥土,然後扛著,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回山隘下。
他找來幾個膽子大的村童,指了指村裡剛殺過年豬留下的豬血,言簡意賅:“和上,攪勻。”
孩子們不明所以,但出於對陳默的信賴,還是照做了。
很快,三大筐紅土被攪成了粘稠腥氣的暗紅色泥漿。
陳默一言不發,用破碗舀起泥漿,走到一個跪拜的老者身旁,指著峭壁上的浮雕,平靜地問:“老丈,你說,神仙的臉,應該是啥色的?”
老者一愣,茫然道:“自然是……是金光閃閃的……”
“哦。”陳默點點頭,然後猛地揚手,將一碗腥臭的豬血紅泥,“啪”地一聲,狠狠潑在了那巨大浮雕的臉部!
暗紅的泥漿順著那莊嚴的麵孔流淌下來,像兩行觸目驚心的血淚。
所有人都驚呆了!
陳默沒有停,他命村童們一起動手,將一筐筐的紅泥漿儘數潑向那巨大的浮雕。
他們夠不著太高的地方,便專挑浮雕的臉和胸口潑。
神聖莊嚴的救世主,轉眼間就被塗抹得麵目全非,臉上掛滿了斑駁的血汙與泥點。
做完這一切,陳幕將空筐扔在地上,對那些目瞪口呆的村民們說:“神仙臉臟了,你們還拜嗎?”
說完,他便轉身離去。
三日後,秋風凜冽,陽光暴曬。
那塗抹在浮雕上的豬血紅泥迅速風化、乾裂、剝落。
神像的麵部變得一塊紅、一塊白、一塊灰,如同生了最可怕的麻風病,醜陋而怪誕。
再也沒有人覺得那是神跡,反而覺得有些晦氣,路過時都繞著走。
更有幾個頑皮的孩童,用燒黑的木炭,在那浮雕的嘴角畫上了兩撇滑稽的八字胡,鼻孔下添了兩道長長的黑線,引得路人哄堂大笑。
陳默立於遠處的山坡上,靜靜看著那被徹底解構、淪為笑柄的“神像”,心中一片淡然。
你們要我當神?可我連鼻涕都沒擦乾淨。
幾乎是同一時刻,蘇清漪清晨步入喧鬨的舊市集。
她剛一踏入,便察覺到異樣。
地麵上厚厚的塵土竟無風自旋,在市集中央彙聚、流轉,光影變幻間,漸漸勾勒出一幅栩栩如生的“聖者降臨全景圖”。
圖中仙樂飄飄,天女散花,一位麵容模糊的聖者正從天而降。
周圍的商販和路人無不驚呼,紛紛避讓,不敢踏足那片光影。
蘇清漪清冷的鳳眸中沒有一絲波瀾。
她不動聲色地轉身,走到一個菜販的牛車旁,牽過韁繩,將那滿滿一車即將被丟棄的爛菜葉、臭魚腸,徑直拉到了市集中央。
“嘩啦——”
她猛地一掀,整車散發著酸腐氣味的垃圾,不偏不倚地傾倒在那幅“聖者降臨圖”最核心的位置。
惡臭瞬間彌漫開來。
逐臭而來的蒼蠅蚊蟲嗡嗡作響,幾條饑餓的野狗更是興奮地衝進垃圾堆裡,瘋狂地刨食、翻攪、爭搶。
不過半日光景,那神聖的光影圖就被踩踏得支離破碎,與爛菜葉和狗屎混為一談,徹底沒了蹤影。
三日後,那片被垃圾滋養過的土地變得異常肥沃,竟長出了一片肥美鮮嫩的菌菇。
有大膽的村民采摘烹食,發現其滋味遠勝尋常山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