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舌卷著黑煙衝上天的時候,陳默剛把最後一塊磨刀石淋上水。
那是個乾燥得讓人嗓子冒煙的冬夜,不知哪裡起的靜電火花,把堆滿乾草的新糧倉點成了個巨大的火把。
救火的木桶撞在一起,亂成一鍋粥。
就在火勢稍歇、大夥剛想喘口氣的當口,焦黑的倉頂大梁上突然亮起詭異的紅光。
木紋扭曲,竟像是活物般拚成了八個血淋淋的大字:“天罰示警,逆命者焚”。
“老天爺發怒了!”
不知是誰喊了一嗓子,原本提著水桶的漢子手一鬆,水潑了一地,膝蓋一軟就要往下跪。
村裡的老人更是哆哆嗦嗦要去請鄰村的神婆。
陳默把手裡那塊磨得發燙的石頭扔進水盆,“滋”的一聲響,那是現場除了火燒木頭外唯一的聲音。
他大步跨過地上的水漬,沒人看清他怎麼動的,隻覺得眼前一花,那個原本打算去請神婆的後生就被這股風帶得轉了個圈,一屁股坐在地上。
陳默沒說話,彎腰從廢墟邊撿起半截還在冒煙的木炭。
他走到那麵還沒塌完的土牆邊,手腕發力,木炭在牆上劃出刺耳的摩擦聲。
幾道粗獷的線條出現:一個方形的口子,幾條代表氣流的箭頭。
“上麵開口,熱氣才出得去。下麵留道,風才進得來。”陳默扔掉木炭,拍了拍手上的黑灰,聲音不大,但在隻有火焰劈啪聲的夜裡,聽得真切,“這裡不缺鬼神,缺個通風口。”
他又指了指糧倉和民房中間那塊連著的柴火堆:“還有,把這中間拆了,空出兩丈寬的巷子。以後不管天王老子來放火,燒完這邊也過不去那邊。”
沒人敢動。
陳默也沒催,隻是自己彎腰搬開了第一塊滾燙的石頭。
片刻後,韓九默默走了過來,搬走了第二塊。
緊接著是第三塊,第四塊。
數日後,新倉落成。
那道所謂的“天罰”赤紋早成了爛泥裡的灰燼。
陳默在新倉門口掛了塊木牌,上麵既沒畫符也沒刻咒,隻有四個歪歪扭扭卻力透紙背的字:“小心煙火”。
沒過兩天,這四個字就被村裡的野孩子拿炭灰塗得到處都是,連那幾個之前嚇得尿褲子的後生,看見這字也隻當是個樂子,再沒人提起那晚的恐懼。
夜深了,雪落無聲。
陳默坐在自家院子裡,繼續磨那把缺了口的柴刀。
刀刃與石麵摩擦,迸出一粒金紅色的火星,彈落在積雪上,瞬間熄滅。
但這世上有些火星,落地便不再熄滅。
就在這粒火星熄滅的同時,幾十裡外縣城的一條暗巷裡,有人用同樣的火石擦出了火花,點亮了一盞昏黃的油燈。
那燈光照亮了蘇清漪清冷的側臉。
鄰村那座原本破敗的書院,如今被鄉紳們刷了金漆,改叫“明心閣”。
大堂正中供著香案,兩旁掛著“悟道通神”的長幡,幾十個讀書人正襟危坐,等著那位宰相千金來以此地為道場,講授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開悟大法”。
蘇清漪跨進門檻,目光掃過那繚繞的煙氣,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皺。
她徑直走到那張鋪著黃綢的講桌後,伸手一扯,將那層象征尊貴的綢緞掀落在地,露出了下麵滿是刻痕的老榆木桌麵。
隨後,她從袖中掏出一本折了角的《農桑輯要》,隨手翻開一頁。
“今日不講道,講節氣與播種。”
台下一片嘩然,有個穿著長衫的老儒生站起來,胡子氣得發抖:“蘇先生,這……這是聖人教化之地,怎可談這些泥腿子的粗鄙之事?我們要聽的是天道!”
蘇清漪眼皮都沒抬,指尖在書頁上點了點:“餓肚子的時候,聖賢也得啃樹皮。你要的天道若能讓地裡多長一鬥米,我便把這書吃了。”
那老儒生漲紅了臉,拂袖而去。
陸陸續續又走了大半人,最後隻剩下幾個麵色黝黑、正正種地的漢子。
課講完了,蘇清漪留下幾頁手繪的育苗圖譜,轉身沒入夜色。
半個月後,這張原本可能被供在神龕上的圖紙,被人用粗紙拓印了上百份。
它們沒貼在書房,而是被漿糊糊在了十裡八鄉的牛棚和豬圈牆上,邊角卷起,沾滿了泥點子,卻被農戶們視若珍寶。
與此同時,深山的一座荒廟前。
柳如煙一身素衣,背著個竹簍,身後跟著一群流著鼻涕的野孩子。
那破廟的門楣上,不知被哪個江湖術士新刻了“影閣遺音·喚魂之地”八個大字,透著股陰森森的鬼氣。
幾個膽大的少年正要在門口磕頭,說是能夢見絕世武功。
柳如煙走過去,蹲下身,伸手撥開門邊厚厚的落葉和青苔。
一塊殘缺的石碑露了出來,字跡風化模糊,隻能勉強辨認出“醫者仁心”四個字。
“這裡以前沒什麼影閣,是個遊方郎中的住處。”她指著那塊碑,聲音裡沒了往日的嫵媚,隻剩下平靜,“他救人不要錢,隻收一把草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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