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何明風沉吟時,門外吏目來報,說馬知府請何通判過去一敘。
何明風心中一動,拿著那卷宗便去了知府二堂。
馬成遠見他拿著卷宗進來,臉上笑容依舊,眼神卻銳利了一分。
“何通判真是勤勉,剛接手就開始查閱積案了?可是遇到了什麼難處?”
何明風將王二與沙阿妹的卷宗呈上,直言不諱:“府尊,下官看了此案,覺得有些蹊蹺。”
“雙方各執一詞,卷宗卻語焉不詳,僅以‘土司調解未果’便擱置不理。是否應重新派人勘驗地界,查清地契源流,以明是非?”
馬成遠接過卷宗,隻是隨意掃了一眼,便放下,臉上露出一種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歎了口氣,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語氣變得格外懇切。
“何通判啊,你初來乍到,有所不知。”
“這沙阿妹,乃是沙馬土司轄下的彝民。”
“那沙馬土司,在這石屏地界上,可是這個——”
馬成遠豎了豎大拇指:“山林田地,在他們看來,本就是土司轄地,漢民遷來耕種,其中界限本就模糊。”
“這類糾紛,曆來都是由土司先按他們的規矩理講,官府不便過多插手。”
他頓了頓,看著何明風,語重心長地勸道:“這案子,土司那邊已經調解過了,既然沒結果,那就是他們內部也沒扯清楚。”
“我們若強行介入,派衙役去丈量山地,查驗地契,豈不是打了沙馬土司的臉?”
“為了區區一塊山地,得罪了沙馬土司,引得彝區不穩,這代價……未免太大了些。”
“依本官看,此事還是暫且擱置,以安撫為主,維持現狀便是上策。”
“這是本官在此為官多年的經驗之談,望何通判三思啊。”
一番話,看似推心置腹,實則是明確的警告和劃定界限。
何明風靜靜聽著,臉上看不出喜怒。
他明白了,這樁看似簡單的土地糾紛,背後牽扯的,是漢夷矛盾。
是土司權威與官府管轄權的微妙博弈,更是馬成遠這類邊疆官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為官哲學。
他若聽從馬成遠的勸告,對此案置之不理,固然可以暫時相安無事。
但王二與沙阿妹的冤屈無法伸張,土司的權威無形中淩駕於官府律法之上,這絕非長治久安之道。
可若他一意孤行,強行審理,立刻就會觸碰到石屏州最敏感的那根神經,不僅會直麵沙馬土司的勢力。恐怕連這位表麵熱情的馬知府,也會立刻轉變為阻力和障礙。
何明風沉默片刻,並未直接反駁,隻是將卷宗緩緩收回,對著馬成遠拱了拱手,語氣平靜無波。
“下官……明白了。多謝府尊大人提點。”
何明風並未說“聽從”,也未說“不聽從”,隻是“明白了”。
馬成遠看著他平靜無波的臉,一時竟有些摸不透這年輕人的心思。
隻得乾笑兩聲:“明白就好,明白就好!何通判是聰明人,當知其中利害。”
說著,馬成遠忽然一轉話題,臉上重新堆起笑容,拍了拍腦袋。
“瞧本官這記性!光顧著談公務,差點把正事忘了。”
“何通判遠道而來,一路辛苦,本官已在後衙花廳備下薄宴,為何通判接風洗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