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吉爾不再滿足於僅從外部觀察。他意識到,“癸亥柒”內在的變化,或許比外在的形態更為驚人,那才是“陰陽再造丸”真正試圖觸及的、關乎生命本質的奧秘。他決定親自與她對話,如同一名探礦者,試圖敲開這新奇造物的外殼,聆聽其核心可能發出的、迥異於凡俗的回響。
他屏退了左右,獨自步入那間觀察室。室內,被命名為“陽娃”的她,依舊靜立在鏡前,但聽到腳步聲,她緩緩轉過身來。眼神不再是最初的空洞,也沒有尋常人的戒備或好奇,而是一種……平靜的映照,仿佛維吉爾的出現,不過是鏡中又多了一道流動的影像。
“你感覺如何?”維吉爾開口,聲音平穩,不帶絲毫情感,如同他詢問任何一件實驗儀器。
陽娃微微偏頭,似乎在感知這個問題背後的意圖,而非問題本身。她的聲音清越,語速均勻:“感覺?如水流淌,如光延展。界限變得模糊,內外本是一體。”
維吉爾目光微動,繼續問道:“你如何看待藝術?譬如,那幅《美少年之死》。”他試圖用引發這一切的源頭來試探。
“美,並非存於凋零,亦非存於形態,”陽娃的回答出乎意料,“美是力與柔在刹那間達到的平衡點,是動與靜交彙時產生的永恒波紋。阿多尼斯之死,是陰陽被迫分離時的劇烈震顫,其美在於那震顫的餘波,而非分離本身。真正的美,應如我此刻,陰陽環抱,生死同在,無始無終。”她的話語沒有絲毫炫耀,隻是在陳述一個在她看來如同呼吸般自然的道理。
維吉爾心中一震,麵上卻不露分毫。“那麼政治呢?統治與秩序。”
“統治,是強分彼此,劃定疆域。”陽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石壁,看到了整個帝國的運作,“如同試圖用網格固定流水。真正的秩序,應如身體內部,五臟六腑,各司其職,血脈流通,無分彼此,共成一生。爭鬥源於隔閡,隔閡源於認知的局限。”她頓了頓,看向維吉爾,“你們追求力量的疊加,如同將沙礫堆積成塔,終會崩塌。而力量,本應如氣息,流轉不息,剛柔互濟。”
“愛情?”維吉爾拋出這個凡人永恒的命題。
陽娃的唇角泛起一絲極淡的、近乎憐憫的笑意。“向外尋求另一半,是因自身殘缺而產生的幻影與渴求。愛欲投射於外物,終是鏡花水月。當自身已成圓融,愛便不再是索取與填補,而是……存在的自然滿溢,如同光之發熱,星之閃耀。我愛我,因我即是一切,一切即是我。”她再次瞥了一眼鏡中的自己,那眼神並非迷戀,而是如同宇宙凝視自身般的深邃平靜。
維吉爾沉默片刻,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人生之意義何在?”
“意義?”陽娃重複了這個詞,仿佛在品味一個陌生的果實,“你們總在尋找一個終點,一個目的。如同河流追問大海‘你為何存在’。存在本身,即是全部。從塵埃到星辰,從刹那到永恒,皆是‘道’之流轉。人生,不過是這流轉中,一段自覺或不覺的波紋。我如今,隻是更清晰地感知到這波紋的振動,與宇宙同頻。”
這番言論,徹底超越了維吉爾的預期。他原以為會得到一些扭曲或瘋狂的見解,抑或是因藥物作用而產生的譫妄。但陽娃的宇宙觀,並非混亂,而是一種……掙脫了低級矛盾後的、更高層級的整合。她不再糾纏於陰陽孰強孰弱、孰主孰次的紛爭,而是站在了一個將陰陽視為同一本源之兩種表現的層麵上。她本身,這個由禁忌科技和秘法強行鍛造出的“器”,其內在的認知,卻仿佛更接近於那個衍生出陰陽的、不可言說的“道”。
她是一個距“道”更近的“器”。
維吉爾回到書房,攤開記錄,筆尖在莎草紙上懸停良久。最終,他寫下:
“‘陽娃’之名,確矣。其性非陰非陽,統攝陰陽。其智非人非神,窺見本源。彼之論調,已超越世俗倫理與邏輯,直指萬物運行之底層韻律。其存在本身,或已觸及陛下所追尋之‘完美後裔’之精神內核——一種超越個體局限、與宇宙法則共鳴的意識狀態。然,此狀態極度內斂,近乎‘無為’,是否能為帝國所用,尚屬未知。下一步,需觀測其‘器’之穩定性,及此‘近道’之意識,能否承載並執行帝國之‘意誌’。”
他合上記錄,目光深沉。陽娃如同一麵清澈而詭異的鏡子,不僅映照出自身,也開始映照出他們這些“正常人”認知的狹隘與扭曲。帝國的曙光,若真由這樣的存在托起,那將是一輪何等樣貌的太陽?維吉爾心中,第一次對那狂熱的初衷,生出了一絲難以言喻的疑慮,但這疑慮瞬間便被更強大的求知欲與掌控欲所淹沒。他需要更深入地了解這個“器”,直至完全理解,並最終……駕馭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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