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山山莊的情報,總是比朝霞城官府的驛馬快上三日。
當劉混康真身在北美東海岸圈地練兵、化身在汴梁朝堂威懾群臣時,朝霞城中心那棟融合了羅馬柱式與宋式飛簷的“和議會館”頂層密室中,三盞清茶已沏到第二泡。
石光明將一份密報輕輕推至桌中。
紙上隻有寥寥數語,卻是霧山探子用命換來的:“吳友仁即劉混康。哥老會已控地五千頃,擁兵千五,船十艘。汴梁詔書將下,移民五千戶今冬啟航。”
呂師囊看完,沉默良久,將紙傳給身旁的克勞迪婭。這位羅馬聖女今日未著祭袍,隻一襲素白亞麻長裙,金發鬆鬆綰起。她讀罷,碧藍的眼眸望向石光明:“石先生,此事……您早已知曉?”
石光明端起茶盞,吹了吹浮沫:“從‘吳友仁’踏入榕樹茶寮那日起,我便知道。”
“那為何——”克勞迪婭蹙眉。
“為何不阻止?”石光明笑了笑,那笑容裡有種超越年齡的澄澈,“克勞迪婭,你守護聖火,可知火之天性?有人築高牆以防火,有人卻知——火若注定要燃,與其讓它在外頭漫山遍野地燒,不如在爐膛裡給它留個位置,至少還能煮茶取暖。”
呂師囊輕輕握住克勞迪婭的手,這位前宋臣子、現羅馬總督,聲音溫和卻清醒:“劉混康要的,從來不是朝霞城這一隅。他要的是整片北美大陸成為‘新中原’。阻止?拿什麼阻止?他是雷法宗師,是無無能量網的奠基者,若真動起手來……”他搖搖頭,“二十年前汴京城外那一戰,他以一己之力移山填海,逼得徽宗禪讓。這等人物,他要做什麼,天下無人能攔。”
“但我們能‘導’。”石光明接口,指尖在桌上虛劃,一道淡金色的“卍”字光影一閃而逝,“劉混康之強,在於‘力’。可他缺‘理’——缺一套能讓各族群、各文明在這片新大陸上共存的‘理’。而這,正是朝霞城這三年在做的事。”
密室窗外,暮色中的朝霞城正展現出奇異景象:羅馬移民的石頭長屋旁,宋人的青瓦小院炊煙嫋嫋;阿爾岡昆人的獸皮帳篷外,掛著高盧式的風鈴;集市上,拉丁語、宋語、阿爾岡昆語、甚至零星希臘語交織成喧鬨的合唱。不同服飾、不同膚色的人們在同一口井邊打水,在同一處攤位前討價還價。
這是朝霞城的“誠”——石光明以文殊慧劍斬開的、超越哲學分歧的實踐場。
“劉混康的哥老會啊,如今可真是如同一口沸騰著滾燙熱油的大鍋一般!”石光明皺起眉頭,憂心忡忡地說道:“而咱們所需要去做的呢,則應當像是那小心翼翼、輕手輕腳地朝著這口大鍋裡慢慢滴落幾滴水珠似的——雖然數量並不多,但卻已經足夠使得那些原本就十分洶湧澎湃的熱油能夠稍微減緩一些它們翻滾沸騰的速度,並變得相對穩定下來;如此一來,便不至於因為太過劇烈的反應而直接導致整口油鍋都炸裂開來啦!”
呂師囊會意:“所以這半年來,他圈的地,我們暗中疏通羅馬稅吏,壓低了‘確權費’;他剿海盜,我們提前‘泄露’了海盜的航線;他缺鐵,我們讓克勞迪婭以‘修繕聖殿’為名,從羅馬運來了一批‘廢棄’鐵料……”
克勞迪婭恍然,看向自己的愛人:“那些鐵料……是你?”
“是我求克勞迪婭做的。”呂師囊坦然,“聖女為‘聖火殿’申請修繕物資,無人會疑。而鐵料在海上‘遭遇風浪損耗三成’,也是常事。”
石光明點頭:“劉混康行事霸道,但正因霸道,才能在北美的亂局中迅速站穩腳跟。我們借他的力,掃清海盜、震懾豪強,朝霞城周邊的治安這半年來好了不止三成。而我們的‘暗助’,又讓他的擴張不至於觸怒羅馬底線——畢竟,奧托皇帝現在的主要精力,還在歐陸與金帳汗國周旋。”
提到奧托,一直沉默坐在窗邊的尼祿,忽然發出一聲嗤笑。
這位流亡的羅馬先帝,穿著寬鬆的希臘式長袍,金發披散,手中把玩著一隻銀酒杯。他轉過身,眼中閃爍著狼一般的光:“奧托……我那親愛的‘侄子’。”他刻意加重了“侄子”二字,語氣滿是譏諷,“他在羅馬城裡折騰他的‘陰陽同體’偉業,卻不知真正的‘新世界’,正在這裡孕育。”
尼祿走到桌邊,自顧自倒了杯酒:“劉混康要移民?好啊!五千戶不夠,五萬戶才好!讓更多的宋人來,更多的羅馬逃民來,更多的被奧托那套‘完美人種’計劃逼瘋的人都來!把這片大陸填滿,填到奧托再也無法伸手染指!”
他仰頭飲儘,銀杯重重頓在桌上:“呂師囊,你是奧托派來的總督,卻在這裡幫劉混康——這事兒若傳到羅馬,你猜奧托會怎麼對你?”
呂師囊神色平靜:“陛下派我來,本就不是為了治理。他隻是需要一個‘羅馬總督’的名義,插足北美事務。至於我做得好不好,他並不在意——隻要我還在這個位置上,還能給他遞送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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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的情報裡,會怎麼寫今日之事?”尼祿眯起眼。
“我會寫:朝霞城周邊出現一股宋人匪幫‘哥老會’,劫掠商旅,對抗官府,正在被羅馬駐軍與本地民兵清剿。”呂師囊微微一笑,“至於清剿的進度……匪幫狡詐,地形複雜,需從長計議。”
尼祿哈哈大笑,拍了拍呂師囊的肩膀:“難怪你能在宋、羅馬之間周旋這麼多年!好,好!”
石光明待笑聲稍歇,正色道:“劉混康昨日傳信給我。”
密室一靜。
“他說,哥老會從今日起,凡加入者,無論宋人、羅馬人、阿爾岡昆人、還是其他任何族裔,皆平等相待。有田同墾,有險同當,有功同賞。”
克勞迪婭眼睛一亮:“當真?”
“信在此。”石光明取出一封短信,確是劉混康筆跡——那字跡鐵畫銀鉤,帶著雷火氣,卻偏偏在最後一句透出幾分溫潤:“……北美新土,非一人一族之私產。願以‘平等’為基,鑄‘大同’之始。”
呂師囊細細讀完,長歎一聲:“劉混康……終究是劉混康。他可以用霸道手段圈地,可以用權謀算計移民,但到了要定‘規矩’的時候,出手便是‘平等’二字。這格局,奧托比不上。”
“因為奧托要的是‘培育新種,優化血脈’,骨子裡仍是劃分等級。”石光明道,“而劉混康要的,是‘人人皆可為堯舜’——哪怕手段酷烈,目標卻是將所有人都抬到同一個平台上。”
尼祿若有所思:“那……我們該如何回應?”
石光明看向窗外。暮色漸濃,朝霞城各處燈火次第亮起,宛如大地上散落的星辰。
“明麵上,朝霞城官府仍要‘清剿哥老會’。”他緩緩道,“暗地裡,我們做三件事。”
“第一,將劉混康‘平等令’的消息,悄悄散給城中的羅馬貧民、土著獵戶、還有那些被排擠的異族移民。告訴他們:霧山那邊,有條新路。”
“第二,呂兄以總督名義,簽發一份‘墾荒令’:凡北美無主之地,開墾者占之,三年免稅。這份法令,要趕在汴梁的移民詔書之前發布。”
呂師囊眼睛一亮:“妙!如此,劉混康的移民來了,便可憑此法令合法占地——表麵上是按羅馬律法行事,實則為他鋪路!”
“第三,”石光明看向尼祿,“尼祿陛下,您在羅馬舊部中,還有多少人心?”
尼祿傲然:“雖流亡至此,但隻要我振臂一呼,願追隨者不下三千!”
“那便請您暗中聯絡。”石光明道,“不必讓他們立刻來北美,隻需在歐陸散布消息:北美有自由之地,無奧托之苛政,無種姓之桎梏。讓那些對奧托不滿的羅馬人,心裡先種下一顆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