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被放逐到地上
陷於嘲罵聲中
巨人似的翅膀反倒妨礙行走”
最後兩句,她重複了兩次,每一次,聲音都更輕,卻更鋒利,像薄冰下的刀:
“一被放逐到地上
陷於嘲罵聲中
巨人似的翅膀反倒妨礙行走”
歌聲止息。
港口死寂。
隻有海風呼嘯,吹動旗幟,吹動每個人的衣角。
那些剛才還在跟著哼唱的水手,此刻臉色發白。他們聽懂了——這唱的哪裡是信天翁?唱的是他們自己,是所有離開海洋、踏上陸地後便無所適從的航海者;唱的是那些在故鄉被視為“異類”的移民;唱的甚至是……陽娃自己,這個被捧上神壇、卻因“翅膀”太巨而被困在舞台上的歌者。
石光明緩緩睜開眼,望向陽娃的目光裡,多了一絲深沉的悲憫。
呂師囊握緊了克勞迪婭的手。
尼祿停止了咀嚼葡萄,眼中閃爍著狂熱的欣賞——這才是藝術!刺痛人心的藝術!
而維吉爾,站在陰影裡,臉上的笑容第一次完全消失了。
他聽出了歌聲裡的反叛。這不是他想要的“凝聚人心的藝術”,這是一把匕首,剖開了港口光鮮表麵下的殘酷真相:所謂的“多元盛會”,所謂的“文明融合”,在生存的苦海與權力的遊戲中,何其脆弱。那些被“捕捉”來展示包容的異文化,何嘗不是甲板上的信天翁?離開了自己的天空,便成了被戲弄的跛子。
陽娃唱的不是頌歌。
是挽歌。為所有被“放逐到地上”的碧空之王。
音樂會散場時,人群沉默著離去,沒有歡呼,沒有掌聲。隻有海風依舊,信天翁依舊在遠天盤旋。
維吉爾走向後台時,陽娃正在卸去簡單的妝飾。
“最後一首歌,”維吉爾聲音平靜,“誰寫的詞?”
“一個法蘭西詩人,叫波德萊爾。”陽娃沒有回頭,“我改了改,讓它更適合航海者的耳朵。”
“適合嗎?”維吉爾走到她身後,鏡中映出兩人的臉,“我以為,今晚該是場慶典。”
“慶典有很多種。”陽娃轉身,直視他,“總督大人,您看見那些信天翁了嗎?它們跟著船,不是因為喜歡人類,是因為船行過處,會有魚群被攪起。它們利用我們,就像我們利用它們——取樂,或者,作為‘多元象征’。”
她頓了頓,聲音輕得像歎息:“但被拖上甲板時,我們都一樣狼狽。”
維吉爾沉默良久。
“你在提醒我,不要把你當成甲板上的信天翁?”
“我在提醒所有人。”陽娃拿起披肩,“包括我自己。”
她離開時,赤足踩過冰涼的地板,沒有回頭。
維吉爾獨自站在空蕩蕩的後台,遠處港口的喧囂再次湧來,比音樂會前更嘈雜,更真實。
他走到窗邊,望向海麵。夜色已深,港口的燈火倒映在漆黑的海水上,碎成千萬片晃動的光斑。
“巨人似的翅膀反倒妨礙行走……”他輕聲重複。
然後,他笑了。
笑容裡沒有了之前的掌控感,反而有種棋逢對手的興奮。
“好啊,陽娃。”他對著夜色低語,“那就看看,在這片新大陸上,到底是誰的翅膀,足夠強壯到重新定義天空。”
窗外,一隻晚歸的信天翁掠過燈塔的光柱,巨大的翅膀切開夜風,向著遠海深處飛去,沒有絲毫留戀。
仿佛從未踏上過甲板。
仿佛那些嘲笑與戲弄,不過是陸地上短暫的、可笑的插曲。
海,才是它永恒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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