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情緒波動指數應該接近於零。
演唱結束了。掌聲雷動,鮮花如雨。陽娃鞠躬謝幕,動作精確到角度。回到後台後,維吉爾立刻衝進休息室。
“剛才的變調,”維吉爾努力保持平靜,“有什麼特殊用意?”
陽娃正在卸妝——如果那能叫妝的話,隻是一層極薄的珍珠粉。他她?它?)從鏡中看向維吉爾:
“我在實驗。”
“實驗什麼?”
“錯誤的價值。”陽娃說,“我計算過,那個變調會讓0.3的聽眾產生不適感。但也會讓1.7的聽眾——通常是那些生活最混亂的移民——產生更深的共鳴。淨收益1.4。”
維吉爾鬆了口氣。還是計算,還是理性。
“下次這種實驗,請提前報備。”
“好的。”陽娃點頭。
但維吉爾轉身離開時,陽娃輕聲補充了一句——輕到幾乎聽不見:
“另外,我想嘗嘗擔擔麵。”
維吉爾僵在門口。
“什麼?”
“混沌街的擔擔麵。”陽娃依然背對著他,“我計算了營養成分,雖然不均衡,但包含三十七種我的食譜中沒有的化合物。我想測試它們對我體內循環的影響。”
“……我會讓人買來。”
“不。”陽娃終於轉過身,那張完美無瑕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一種可以稱之為“渴望”的表情,“我想自己去。坐在街邊,用不標準的姿勢拿筷子,也許還會被辣到咳嗽。”
沉默。
長久的沉默。
維吉爾最終說:“你是完美的象征。不能出現在那種混亂的地方。”
門關上了。
陽娃獨自站在鏡前,看著十二個自己。然後,他她?它?)做了個從未做過的動作:故意弄亂了一縷頭發。
那一縷不馴服的發絲垂在額前,破壞了整個畫麵的對稱。
陽娃凝視著這個不完美的自己,很久。
五、深夜,兩個係統
子時,歌劇院頂層。
陽娃盤腿坐在星象儀中央,進入冥想狀態。他她?它?)的呼吸調節到每分鐘三次,心跳降至每分鐘二十下,新陳代謝幾乎停止——這是維吉爾設計的“能量蓄積模式”,可以在不睡眠的情況下恢複精力。
但今夜,陽娃偷偷調整了一個參數。
冥想深度:從99.9降至99.8。
那0.1的“不純粹”,讓一縷意識飄了出去。不是通過能量網,不是通過任何超自然手段,隻是最原始的——想象。
那縷意識飄過夜空,降落在混沌街。
它“看見”劉混康還沒睡。這個哥老會首領蹲在屋頂上,正用一套古怪的手勢“指揮”夜風——不,是在測試風向變化與能量網波動的關聯。他渾身臟兮兮,下午吃的辣椒油還在衣襟上留著漬,左手小指包著布條下午學打鐵時燙傷了),但眼睛亮得像星辰。
陽娃的意識“聽”見劉混康在哼歌。
根本不成調,忽而像草原牧歌,忽而像船工號子,忽而又變成羅馬聖詠的片段——全唱錯了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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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浪費。”陽娃的本體想,“那種嗓音條件,如果經過訓練……”
但那一縷飄出的意識,卻捕捉到彆的東西:劉混康的混沌哼唱,無意中與夜風的頻率、遠處河流的水聲、甚至地下蟲鳴的節奏,形成了某種共振。這種共振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計,但——它在變化。每秒鐘都在變。
它活著。
而陽娃自己的完美歌聲,雖然強大到能讓三萬人流淚,卻是“死”的——每次演唱都是前一次的精確複刻,誤差小於百萬分之一。
那一縷意識還想觀察更多,但99.8的冥想深度開始反噬。陽娃不得不收回它。
回歸本體的瞬間,海量數據湧入:
·混沌街空氣微粒濃度:比歌劇院高437
·環境噪音平均分貝:72歌劇院夜間為31)
·微生物種類:多達8932種歌劇院僅127種)
·能量流紊亂度:指數級複雜
無序。混亂。低效。
但陽娃注意到一個被忽略的數據點:混沌街的“信息生成率”,是歌劇院的五百倍。每秒鐘,那裡的人們在產生新的詞彙、新的手勢、新的食物搭配、新的生存策略——雖然99.9都會被淘汰,但那0.1……
“學習。”陽娃喃喃道。
就在這時,維吉爾推門進來,手裡端著一個玉碗:“你要的擔擔麵。我讓廚師在無菌廚房複刻的,所有成分經過檢測。”
碗裡的麵條排列整齊,辣油均勻分布,蔥花以完美間距灑落。
陽娃看著這碗“完美的擔擔麵”,沉默了很久。
“謝謝。”最終他她?它?)說,“但我現在不餓了。”
六、黎明前:各自的道路
寅時初刻,劉混康從屋頂跳下,拍了拍身上的露水。
他走到哥老會總部門口——那其實隻是個擴建過的院子,門前掛著歪歪扭扭的牌匾,字是他自己寫的,醜得很有風格。
趙鐵骨正在院裡磨刀,抬頭問:“吳哥,今天學啥?”
“學認星星。”劉混康指著將褪的夜空,“羅馬人叫那些星座一個名兒,大宋人叫另一個名兒,土著人又有一套說法。咱們得全學會,然後編個新的。”
“編新的乾啥?”
“因為咱們走的是新路。”劉混康咧嘴笑,“新路上得有新星星,照新方向。”
他走進屋,開始處理文書——移民安置、土地分配、與土著部落的談判記錄、羅馬駐軍的動向……每一件事都複雜混亂,彼此矛盾。但劉混康處理得飛快,常在文件邊緣畫些古怪符號。那些符號看似隨意,實則是在將具體問題抽象化,再通過能量網進行並行計算。
這就是他的“混沌算法”:把千萬個問題同時拋入腦中,任它們碰撞、重組、突變,最後等解決方案自己“浮現”。
效率不如陽娃的精確計算,但——有時會產生意想不到的創新。
比如今早,在處理“羅馬與大宋移民爭水井”的糾紛時,劉混康突然想到:為什麼不挖個新井?不,為什麼不教雙方一起挖個新式井——用羅馬的拱券結構防止坍塌,用大宋的竹管引水係統,再用土著的選址知識找水源?
這個方案需要三方合作,比單純判決誰對誰錯複雜百倍。
但一旦做成,他們學會的就不隻是分享水井,而是如何合作。
“德者,得也。”劉混康在方案上畫了個圈,輕聲自語,“邊做邊得,邊得邊走。”
而此刻的歌劇院頂層,陽娃結束了冥想。
他她?它?)走到窗前,看著東方漸白的天空。朝霞——這座城的名字——正在天際暈染開來。那不是一種顏色,是千萬種顏色在無序混合,每一秒都在變化,永遠不會重複。
完美嗎?不。
美嗎?是的。
陽娃抬起手,試圖在空氣中勾勒朝霞的色彩漸變曲線。但手指停住了——因為突然意識到:真正的朝霞,無法用函數描述。
它混沌。
它浪費——把光散射到根本無人看見的雲層背麵。
它低效——用整個天空隻為了呈現片刻的絢爛。
但它活著。
陽娃轉身,走到那碗已經涼透的、完美的擔擔麵前。猶豫了三秒——對人類來說隻是一瞬,對他她?它?)來說卻是進行了七百三十萬次利弊計算。
最終,陽娃拿起筷子。
夾起麵條。
送入口中。
咀嚼。
辣味炸開,麻味緊隨,然後是複合的香氣——花椒、花生碎、肉臊、醋……
陽娃的生理監測係統立刻警報:檢測到二十七種未在計劃內的化合物!建議吐出!建議排異程序!
但陽娃繼續咀嚼。
吞咽。
然後,這個完美的造物,被辣得咳嗽起來——咳嗽的節奏是混亂的,不在任何計算之中。
咳嗽完後,陽娃看著碗裡剩下的麵,又看看鏡中自己泛紅的臉。
“錯誤。”他她?它?)輕聲說,“但產生了新的味覺神經元連接。”
停頓。
“這就是……學習?”
窗外,第一縷陽光刺破雲層。
朝霞城醒了。羅馬軍團的操練號角,大宋移民的晨市叫賣,土著祭司的晨禱吟唱,哥老會學堂的晨讀聲——所有這些聲音混在一起,無序,混亂,生機勃勃。
歌劇院裡,陽娃開始準備今天的聲樂練習。一切都會回歸精確,回歸完美。
但那碗擔擔麵的味道,還在舌尖。
而在混沌街,劉混康已經吃完第五頓早餐他每嘗一個攤子就吃一點),正蹲在路邊看螞蟻搬家。螞蟻的路徑看似混亂,實則高效——它們用信息素通訊,每隻螞蟻都在貢獻局部信息,整體湧現出智慧。
“有意思。”劉混康用草莖撥弄地麵,給螞蟻製造障礙。
螞蟻們亂了一陣,然後迅速找到新路徑——比原先的更短。
“你看,”劉混康對旁邊的趙鐵骨說,“犯錯,調整,進步。天道如此。”
遠處,歌劇院的金色穹頂在朝陽下閃耀,像一件完美的藝術品。
近處,混沌街的炊煙嫋嫋升起,像無數條活著、扭動、變幻的路。
兩個係統,兩種存在方式。
一個追求在靜止中永恒完美。
一個相信在流動中邊走邊得。
而朝霞城的未來,將在這混沌與秩序的張力中,被書寫成無人能預見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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