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居邯城的日子,在一種表麵客氣、內裡疏離的氛圍中,一天天過去。劉備一行被安置在城西一處還算寬敞的宅邸,但遠離袁紹的府邸和核心官署區,仿佛被有意無意地邊緣化了。袁紹最初幾日還時常設宴款待,噓寒問暖,但熱情很快便如潮水般退去,隻剩下例行公事般的客套。
真正的冷暖,體現在細節之中。
這一日,袁紹在府中大擺筵席,宴請麾下文武重臣,名義上是慶賀擊退黑山賊的一次小勝,實則也是彰顯河北兵強馬壯、人才濟濟的盛會。劉備作為客將,自然在受邀之列。
宴會廳內,觥籌交錯,氣氛熱烈。袁紹高踞主位,誌得意滿。其下,文臣以審配、郭圖、逢紀、荀諶等為首,武將以顏良、文醜、張合、高覽等為尊,分列左右,個個衣著光鮮,氣宇軒昂。這些人,要麼是河北本地大族出身,要麼是早年便追隨袁紹的舊部,形成了一個緊密的核心圈子。
劉備帶著關羽、張飛、趙雲、陳登、孫乾等核心成員準時赴宴。然而,當他們被引到座位時,氣氛頓時變得微妙起來。
他們的座位,被安排在靠近門口的位置,遠離主位,甚至在一些袁紹麾下籍籍無名的偏將、郡守之後。這顯然不是對待一方諸侯哪怕暫時落魄)應有的禮數,更像是對待普通附庸將領的安排。
張飛一看這位置,豹眼頓時瞪圓了,黑臉上怒氣上湧,甕聲甕氣地低吼:“豈有此理!把俺大哥安排在這角落?連那些阿貓阿狗都不如?”
關羽丹鳳眼中寒光一閃,撫須的手微微一頓,冷哼一聲,雖未言語,但周身散發出的凜冽之氣,讓引路的袁府仆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劉備臉上笑容不變,輕輕拉了一下張飛的衣袖,低聲道:“三弟,客隨主便,休得多言。”他率先坦然入座,神色從容,仿佛渾不在意。
趙雲緊隨劉備坐下,目光平靜地掃過全場,將眾人的神態儘收眼底。他看到袁紹正與身旁的審配談笑風生,似乎並未注意到這邊的座位安排,或者說,注意到了卻覺得理所當然。他看到郭圖等人投來的目光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和優越感。他也看到一些地位較低的袁紹部下,看向他們時,眼神複雜,有好奇,有同情,也有幾分看熱鬨的意味。
“雲長,翼德,子龍,坐吧。”劉備溫和地招呼道,親自給關羽、張飛斟酒,試圖緩和氣氛。
宴會開始,袁紹舉杯致辭,無非是誇耀武功,勉勵群臣。酒過三巡,氣氛更加熱烈。袁紹麾下諸將,紛紛起身敬酒,互相吹捧,言語間充滿了對河北實力的自豪和對袁紹的效忠之意。顏良、文醜等大將,聲若洪鐘,氣勢逼人,儼然以河北支柱自居,目光掃過劉備一行人時,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比較的意味。
輪到劉備起身敬酒時,他言辭謙卑,感謝袁紹收留,祝願河北基業永固。袁紹也隻是隨意舉杯示意,說了幾句“玄德不必客氣,日後還需倚重”的套話,便轉而與身旁的郭圖討論起狩獵之事,顯然並未將劉備的祝詞放在心上。
整個宴會過程,劉備一行人幾乎成了透明的存在。無人主動與他們交談,即便有目光掃過,也迅速移開。他們仿佛是一群誤入豪華宴會的局外人,與周圍的熱鬨格格不入。隻有少數幾個與劉備有過一麵之緣或心懷憐憫的中下層官員,過來禮節性地敬了一杯酒,便匆匆離開。
張飛氣得悶頭狂飲,麵前的酒肉很快被掃蕩一空,卻覺得索然無味。關羽則始終麵無表情,一杯接一杯地自斟自飲,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但那緊握酒杯的手指,顯露出他內心的不平靜。
趙雲則顯得異常冷靜。他一邊默默飲酒,一邊仔細觀察著袁紹集團核心成員的言行舉止,傾聽他們的談話內容。他發現,袁紹麾下,派係林立,審配、郭圖等人明爭暗鬥,顏良、文醜驕橫跋扈,而袁紹本人似乎樂於見到這種製衡,卻缺乏決斷之能。這個集團,外表光鮮,內裡卻遠非鐵板一塊。這讓他更加堅定了之前的判斷。
宴會進行到一半,發生了一件更讓張飛暴跳如雷的小事。仆役上來一道名貴的“駝峰炙”,本是按桌分發,但分到劉備這一桌時,分量明顯少於其他桌,而且肉質也顯得稍次一些。張飛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一拍桌子,就要發作。
“翼德!”劉備低喝一聲,目光嚴厲地製止了他。
趙雲適時地端起酒杯,對張飛道:“三將軍,今日酒佳,肉亦足矣。來,雲敬你一杯。”
張飛看著劉備和趙雲的眼神,強壓下怒火,重重哼了一聲,抓起酒杯一飲而儘。
這場宴會,最終在一種極其尷尬的氣氛中結束。劉備自始至終保持著謙和的笑容,向袁紹告辭,帶著眾人離開。走出袁府大門,寒冷的夜風一吹,張飛終於忍不住破口大罵:“直娘賊!什麼狗屁四世三公!一群狗眼看人低的東西!這哪是待客?分明是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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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羽臉色鐵青,沉聲道:“袁本初,徒有虛名耳。其麾下,皆趨炎附勢之輩,不足與謀!”
劉備長歎一聲,臉上難掩疲憊:“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二弟、三弟、子龍,暫且忍耐。今日之辱,他日必當厚報!”話語中,帶著一絲隱忍的決絕。
回到住處,物資供給上的“冷暖”更是體現得淋漓儘致。袁紹方麵送來的日常用度,僅能維持基本生存,米糧是陳米,蔬菜是蔫葉,肉食罕見,炭火也供應不足,與宴席上袁紹宣稱的“糧草軍械,包在袁某身上”的豪言壯語相去甚遠。就連劉備親衛的衣甲修補、兵器保養所需的物資,申請上去,也是石沉大海,或者被層層克扣。
“大哥!這口氣俺實在咽不下!”張飛在屋裡團團轉,“咱們自己有錢!讓糜竺先生去買!何必受這窩囊氣!”
糜竺苦笑道:“三將軍,我等客居此地,若大肆采買,恐惹袁紹猜忌,以為我等收買人心,反為不美。”
陳登沉吟道:“此正是袁紹馭下之術。以門第論親疏,以資糧控客將。我等越是窘迫,他便越覺得易於掌控。”
趙雲點頭道:“元龍先生所言極是。袁紹重虛名而輕實才,慕繁華而乏遠略。其以門第取人,則寒門才俊必不得誌;其以資糧控將,則客軍難以壯大。此,正是我等之機。”
劉備看向趙雲:“子龍有何見解?”
趙雲道:“袁紹集團,外表光鮮,內裡已有潰癰之疾。其所重者,乃河北世族及舊部,如顏良、文醜,雖勇,然驕;如審配、郭圖,雖智,然私。而河北廣大,豈無懷才不遇之士?豈無受排擠之將?主公可借此時機,低調行事,結交那些被袁氏門第所輕的豪傑、寒士。今日之冷遇,或可化為明日之助力。”
劉備眼中閃過睿智的光芒:“子龍深謀遠慮!正合我意!袁本初以門第待我,我則以誠心待人。公佑孫乾)、元龍陳登),煩勞二位,暗中留意,有哪些官員將領,是真心為國、卻又不得誌的?子仲糜竺),你的商隊,亦可多加走動,探聽消息,結交善緣。”
“遵命!”眾人領命。
於是,在袁紹集團有意無意的冷落和限製下,劉備集團反而開始了一種“地下工作”。劉備本人深居簡出,示敵以弱。關羽、張飛雖心中不忿,但也知隱忍。而趙雲,則憑借其沉穩的性格和之前在徐州積累的名聲,在糜竺商業網絡的掩護下,開始有意識地接觸那些在袁紹集團中不得誌的中下層軍官和寒門士人。
袁紹集團的門第之見,如同一道無形的牆,將劉備隔離在核心圈外。但這道牆,也擋住了許多渴望機遇的人才投向袁紹的路徑。而現在,趙雲正試圖在這些被擋在牆外的人群中,為劉備集團尋找未來的火種。鄴城的寒冬裡,一股暗流,正在悄然湧動。冷暖自知,或許,感受到寒冷的,並不僅僅是劉備一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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