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陳希文放下了茶盞。
清脆的聲響,讓所有考官的心都跟著狠狠一抽。
他終於伸出手,慢條斯理地抽出了第一份落卷。
他看得極慢,極仔細。
堂下的考官們,大氣都不敢喘。
許久,陳希文抬起頭,目光在人群中掃過,最後落在一個姓王的翰林修撰身上。
“王修撰。”
“下……下官在!”那王修撰一個哆嗦,差點跪下。
“此卷,出自你那一房吧?”
陳希文將卷子舉起,“通篇引喻失當,對民貴君輕的解讀,更是陳腐不堪,見識尚不如鄉間老農。如此劣卷,為何會出現在落卷之中?”
王修撰一愣,旋即大喜過望,連忙躬身道:“回稟總裁,正因其不堪入目,下官才將其判為落卷,以免汙了總裁的眼!”
他以為陳希文是在考校他。
然而,陳希文卻冷笑一聲。
“不堪入目?”
“老夫問你,你房中推薦上來的那幾份薦卷,又有哪一份,不是這等陳詞濫調的貨色?”
“這份卷子,起碼還敢去碰民貴君輕這個題目,雖見識淺薄,但有這份膽氣!
而你推薦的那些,隻會歌功頌德,粉飾太平!兩相比較,老夫倒覺得,這份卷子,比你的薦卷,要誠實得多!”
王修撰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乾乾淨淨。
這話太狠了!
這等於是在說,他連分辨文章好壞高下的基本能力都沒有!
選出來的精英,還不如這份被他當垃圾扔掉的卷子!
鄭老夫子眼睜睜看著那堆落卷越來越少,離他那一房的卷子越來越近。
恐懼,像一隻無形的大手,緊緊攫住了他的心臟。
終於,陳希文的手,伸向了屬於鄭老夫子那一房的卷宗。
鄭老夫子閉上了眼睛。
完了。
然而,陳希文抽出第一份卷子,隻是瞥了一眼,便皺起了眉。
他沒有像之前那樣點評,而是將其放在了一邊。
第二份,依舊是放在一邊。
第三份,第四份……
一連十幾份,他都沒有說話,隻是將它們默默地抽出來,放在一旁。
眾人心中驚疑不定。
這是何意?
難道鄭編修那一房的落卷,質量都高到連陳公都無話可說?
隻有鄭老夫子自己心裡清楚,那些卷子,都是因為文風與林昭那份相似,筆鋒銳利,被他盛怒之下直接判了死刑的!
就在這時,陳希文突然停下了動作。
他拿起剛剛抽出的其中一份,臉上露出一絲惋惜,又有一絲欣慰的複雜神色。
“張誠。”
“下官在!”張誠立刻出列。
“你來看看這份。”陳希文將卷子遞了過去。
張誠接過,一目十行地掃過,隨即,他激動得臉色漲紅!
“好!好一個國之大政,首在務實!”
這份卷子的文筆和見解深度,遠不如林昭那份石破天驚的“位者,責也”。
但是,其核心思想,卻一脈相承!
它同樣在抨擊空談誤國,同樣在呼籲經世致用!
陳希文長歎一聲,目光緩緩掃過全場,聲音裡帶著一種深沉的悲哀。
“你們看到了嗎?”
“即便才華稍遜,其心可嘉!這等憂國憂民之聲,竟也被當做敝履,埋沒於紙堆之中!”
他死死地盯著麵如死灰的鄭老夫子。
“偏見!何其可怕!”
“因為不喜歡一種風格,便將所有類似的聲音,全部扼殺!”
“這已經不是有眼無珠了,這是在黨同伐異!是在斷絕我大晉的革新之路!”
如果說之前隻是羞辱,現在,就是誅心!
將個人喜好,上升到了斷絕國運的高度!
這頂帽子,誰也戴不起!
錢學士的身體晃了晃,他知道,大勢已去。
在陳希文拿出這第二份遺珠的時候,道理、人心、大義,已經全部站在了陳希文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