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倫堂內,死寂如墳。
錢學士的身體劇烈晃動著。
那張保養得宜的臉上,血色褪得一乾二淨,隻剩下一片慘白。
在他還在糾結於德行、風評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時,陳希文已經將自己的官聲、清譽、甚至性命,全部壓在了這張賭桌上。
“撲通。”
錢學士雙腿一軟,整個人癱坐在地上。
他不是跪下,而是真的站不住了。
四十年的官場生涯,讓他深知陳希文這句話的分量。
這不是賭氣,不是意氣用事。
這是一位朝廷重臣,在用自己的一切,為一個素未謀麵的考生背書。
若林昭日後真的為奸,為禍朝堂,陳希文便是薦舉奸佞的罪魁禍首,不僅要脫去官袍,甚至要付出性命。
但反過來說。
若林昭真的是經天緯地之才,日後飛黃騰達,那陳希文便是慧眼識珠的伯樂,是為國選材的功臣。
而他錢德章,以及所有反對者,都將成為曆史的笑柄。
成為那些試圖扼殺天才的小人。
成為被後世唾罵的蠢貨。
錢學士的手指死死摳著地麵的青磚,指甲都滲出了血絲。
他不僅輸了這一局,更輸掉了整個派係的清譽。
從今往後,江南士林在朝中的聲望,都將因此蒙上一層陰影。
而始作俑者,便是他錢德章。
一旁的鄭編修,更是麵如死灰。
他的身體在發抖。
不是氣的,是怕的。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在這場博弈中扮演了什麼角色。
他是那個親手將林昭的卷子判為“下下等”的人。
他是那個在薦語欄寫下“心思機巧,恐非持國之重器”的人。
他是那個差點埋沒一個經天緯地之才的罪人。
若陳希文秋後算賬,他鄭某人,便是第一個要被清算的對象。
鄭編修猛地從隊列中衝出,直接跪在了陳希文麵前。
“陳公!”
他的額頭重重磕在地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下官有罪!下官該死!”
“下官為偏見蒙蔽,險些鑄成大錯!險些埋沒了國之棟梁!”
鄭編修的聲音裡帶著哭腔。
他是真的怕了。
“下官願自請革職,回鄉閉門思過,隻求陳公……隻求陳公莫要遷怒於那份卷子的主人!”
“那是真正的經世之才,是大晉的希望,不能因下官之過而有半點耽擱啊!”
這番話說得淒厲無比。
堂下的其他考官,也紛紛跪了下來。
“下官等有眼無珠,請陳公責罰!”
陳希文冷眼看著這一切。
他沒有說話,隻是緩緩走回主案後,端起茶盞,輕輕吹了吹浮沫。
許久,他才放下茶盞,淡淡開口。
“起來吧。”
鄭編修渾身一震。
“陳公……”
“老夫說,起來。”
陳希文的聲音不重,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鄭編修顫顫巍巍地站起身,卻不敢抬頭。
陳希文掃視全場,聲音平靜得可怕。
“你們的罪,老夫自會記在心裡。”
“但現在,還不是算賬的時候。”
他頓了頓。
“春闈尚未結束,你們還有將功補過的機會。”
“搜落卷到此為止,現在,回到你們的位置上去,開始擬定名次。”
此言一出,所有考官如蒙大赦,連忙回到各自的座位。
陳希文重新坐回主位,目光掃過眾人。
“諸位,現在開始商議最終的錄取名單和名次。”
“老夫提議,那份位者,責也的卷子,定為會元。”
他的聲音不大,卻如同一柄利劍,直接插在了所有人的心口。
堂下一片沉默。
沒有人敢說話。
就在這時,一個顫抖的聲音響起。
“陳……陳公,下官有一言。”
眾人循聲望去,說話的是一名年紀不小的考官,姓趙,是錢學士的同年好友。
陳希文眉頭一挑。
“說。”
趙考官咽了口唾沫,硬著頭皮道
“陳公,那份卷子固然驚才絕豔,但……但還有一事,不得不慮。”
“何事?”
“南北卷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