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崇文殿。
這裡沒有紫禁城前朝的肅殺與血腥,卻有著比寒冬更凜冽的死寂。
窗外的霧氣濃重,濕漉漉地貼在窗欞上,像是一層化不開的漿糊。
太子趙承乾負手而立,背對著大門,明黃色的常服上繡著四爪金龍,在昏暗的殿內顯得有些黯淡。
他已經保持這個姿勢整整一個時辰了。
桌案上,那盞早就涼透的茶水,映照著他略顯陰鬱的側臉。
“殿下……”
貼身太監王安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聲音壓得極低,像是怕驚擾了殿內的塵埃。
“說。”
趙承乾沒有回頭,隻有一個字從齒縫間擠出。
王安跪在地上,額頭緊貼著冰冷的地磚,身子微微發顫。
“外頭的消息……”
“靖安侯府……完了。”
“侯爺趙康下了詔獄,錦衣衛正在抄家,據說……從密室裡搜出了不少違禁的兵甲和與邊關私通的書信。”
“至於那位林會元……”
王安頓了頓,咽了口唾沫,才繼續說道:“陛下恩寵有加,賜住偏殿,太醫院院判親自問診,禦膳房流水似的送補品進去。”
“還有……陸家那位大少爺,吐血昏迷。”
殿內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隻有更漏滴答的聲音,一聲聲敲在人心頭。
良久。
趙承乾突然笑了一聲。
“嗬嗬……”
笑聲乾澀,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荒涼。
他緩緩轉過身,那雙平日裡總是帶著幾分溫吞與儒雅的眸子,此刻卻布滿了血絲,眼神複雜到了極點。
有快意。
那是看到靖安侯府倒台的幸災樂禍。
趙康那個老匹夫,仗著軍功和勳貴領袖的身份,平日裡對他這個太子多有不敬,甚至多次在父皇麵前暗示他仁弱。
如今,這根刺,終於被拔了。
但更多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
一種被當猴耍,被當棋子擺弄的屈辱與恐懼。
趙承乾走到書案前,手指輕輕撫摸著案角那份早已寫好的奏折。
奏折的封麵上,赫然寫著《彈劾貢士林昭德行有虧疏》。
這是他昨夜連夜寫好的。
原本打算今日早朝,借著林昭卷入是非的機會,痛打落水狗,將這個拒絕了東宮招攬的狂妄之徒徹底踩死。
可現在看來……
這分明是把自己的脖子,往父皇的鍘刀底下送!
“父皇啊父皇……”
趙承乾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將那份奏折捏出了褶皺。
“您這一局棋,下得真大啊。”
“靜心齋是您賜的,林昭是您點的會元,靖安侯府的死士……怕也是在您的眼皮子底下溜進去的吧?”
這一刻,趙承乾隻覺得渾身發冷。
他回想起這些年父皇對他的態度,不冷不熱。
原來,父皇早就磨好了刀。
林昭是刀刃。
靖安侯府是磨刀石。
而他這個太子,乃至滿朝文武,不過是圍觀這場殺豬戲的看客。
若是他今日真的把這份奏折遞上去……
趙承乾打了個寒戰。
那後果,不僅僅是彈劾失敗那麼簡單。
那是告訴父皇,他趙承乾眼瞎心盲,看不懂帝王心術,甚至可能被父皇視為靖安侯府的同黨!
“王安。”
趙承乾的聲音有些沙啞。
“奴才在。”
“去,把火盆端來。”
王安一愣,隨即反應過來,連忙爬起來,手腳麻利地端來了一個燒著銀霜炭的銅盆。
炭火通紅,偶爾爆出一兩點火星。
趙承乾拿起那份奏折。
他盯著上麵“林昭”二字,眼神陰晴不定。
他是恨林昭的。
恨這個少年的不識抬舉,恨他的才華不能為自己所用,更恨他如今成了父皇手中的利刃,光芒萬丈,刺痛了自己的眼。
但他更怕。
怕那個坐在龍椅上,此時此刻或許正冷眼俯瞰著整個京城的男人。
“林昭……”
趙承乾低聲呢喃,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孤原本以為,你是個不知死活的愣頭青。”
“沒想到,你才是那個最懂父皇心思的人。”
“你敢拿命去賭父皇的殺心,孤……不敢。”
說罷。
趙承乾手腕一翻。
那份承載著太子怒火與算計的奏折,輕飄飄地落入了火盆之中。
“嗤——”
紙張接觸到炭火,瞬間卷曲、發黑。
火苗竄起,貪婪地吞噬著上麵的墨跡。
趙承乾靜靜地看著。
火光映照在他的臉上,將他的表情切割得明暗不定。
直到那份奏折徹底化為灰燼,他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仿佛吐出了胸中鬱結已久的濁氣,也吐出了那點可笑的自尊。
“傳孤的口諭。”
趙承乾轉過身,不再看那火盆一眼,聲音恢複了往日的平穩,隻是多了幾分蕭索。
“林會元為國除害,乃吾輩楷模。”
“東宮……賞玉如意一對,百年老參兩支,送去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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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猛地抬頭,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這可是向林昭示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