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陽的臉上,肌肉不住地抽搐著。
他在權衡。
他在掙紮。
那是每年數萬兩乃至十數萬兩的肥缺啊!
就這麼拱手讓人,就好比從他心頭剜去了一塊肉。
可他有的選嗎?
不答應,林昭立刻就會帶著懷裡那本要命的黑賬進宮麵聖。
那是抄家滅族的罪。
權勢、財富、地位,若是連命都沒了,留著又有何用?
這一局他輸得徹徹底底,連底褲都被扒了個乾淨。
良久。
李東陽緩緩睜開眼,眼底的血絲更重了,透著一股英雄遲暮的頹敗。
他看著麵前這個年輕得過分的七品主事,半晌才從牙縫裡,擠出來幾個字。
“我……”
“答……”
“應!”
這就成了。
林昭臉上的冷厲瞬間消散。
他後退一步,鄭重地朝著李東陽行了一禮。
“多謝尚書大人!”
“既然大人同意了,那擇日不如撞日。”
林昭直起身,朝著身後早就準備好的許之一招了招手。
許之一立刻捧著文房四寶和早已擬好的公文小跑上來。
這公文,林昭昨晚就讓宋濂寫好了。
上麵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茲將京畿河道修繕、巡查、用料采購之權,即刻起移交都水司,工部各司不得乾涉,款項專款專用,違者嚴懲不貸。
林昭將公文鋪在李東陽麵前的桌案上,甚至貼心地將沾好墨汁的毛筆遞到了李東陽手裡。
“大人,請用印。”
李東陽看著麵前的公文,握筆的手都在抖。
這是割地賠款啊!
若是簽了這字,蓋了這印,他李東陽就是工部的罪人,這幾十年的威望,今日算是丟儘了。
但他沒得選。
林昭的一隻手,正輕輕按著胸口。
那裡有那本賬冊。
那是懸在他頭頂的利劍。
毛筆落下。
李東陽顫顫巍巍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後取出隨身攜帶的尚書關防大印,重重地蓋了下去。
紅色的印泥,鮮豔刺目。
林昭拿起公文,仔細吹乾了墨跡,小心翼翼地折疊好,收入懷中。
這一刻,他的心情無比舒暢。
都水司,終於不再是個隻管掏大糞的清水衙門了。
有了這河道修繕權,再加上這筆追回來的七萬兩巨款,他林昭在這京城,總算是有了立足的根基。
“既如此,下官就不打擾尚書大人辦公了。”
林昭再次拱手,笑容燦爛。
“至於那七萬三千四百二十兩銀子,還請大人在三日內備齊,送到都水司衙門。”
“咱們弟兄都是粗人,若是錢不到位,怕是會再來叨擾。”
說完,林昭大手一揮。
“撤!”
林昭帶著人走出了工部大堂。
陽光灑在他嶄新的七品官服上,熠熠生輝。
留下一堂麵如土色的工部官員,和癱在椅子上仿佛老了十歲的李東陽。
……
卯時三刻,紫禁城的更鼓聲沉悶地敲響。
天色尚未全亮,太和殿前的廣場上,百官列隊。寒風卷著晨霧,吹得人官袍獵獵作響。
今日的氣氛有些怪異,不少官員都在偷偷打量站在前列的工部尚書李東陽。
這位平日裡精神矍鑠的老大人,今日顯得格外佝僂,眼底兩團烏青怎麼也遮不住。
太監尖細的嗓音劃破長空:“上朝——”
百官魚貫而入,三呼萬歲之後,朝會照常進行。
起初隻是些無關痛癢的請安折子,皇帝聽得有些意興闌珊,手中把玩著那枚玉扳指,目光漫無目的地在底下人群中遊走。
直到工部尚書李東陽出列。
他顫顫巍巍地跪下,捧起手中的笏板。
“陛下,老臣有本要奏。”
皇帝挑了挑眉,身體微微前傾:“李愛卿可是為了昨夜都水司查賬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