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和樹皮帶來的飽腹感是虛假而殘酷的。它填滿了胃,卻刮傷了喉嚨,更在半夜裡化作一陣陣絞痛,將思凡和思柔從睡夢中拽醒。
思柔捂著肚子,疼得小聲啜泣,額頭上冒出冷汗。思凡也蜷縮著身體,臉色發白,卻死死咬著嘴唇不發出聲音,生怕驚擾了本就筋疲力儘的母親。
許柔柔被孩子們的動靜驚醒,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摸索著點亮油燈,看到兩個孩子痛苦的模樣,瞬間明白了。那些強行咽下的粗糙東西,根本不是人吃的,孩子的腸胃怎麼受得了!
恐慌和內疚像兩隻大手扼住了她的喉嚨。她手忙腳亂地給他們揉肚子,喂他們喝僅剩的、冰冷的開水,卻毫無用處。思柔的哭聲漸漸變大,帶著真實的痛苦和恐懼。
“媽……疼……肚子疼……”
許柔柔抱著女兒滾燙的小身子,聽著她痛苦的呻吟,感覺自己快要瘋了。父母病逝的陰影還未散去,難道饑餓和這些該死的“食物”又要來奪走她的孩子嗎?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等不到餓死,就會先被這些東西折磨死!
她猛地站起身,眼睛裡布滿了血絲,是一種被逼到懸崖邊、即將崩潰的瘋狂。她的目光像失控的探照燈,在冰冷漆黑的屋子裡瘋狂掃視。
還有什麼?這個家裡還有什麼能換錢、換糧、換真正能吃的東西?!
她的視線掠過空蕩蕩的米甕,掠過冰冷的灶台,掠過補丁摞補丁的被褥……最後,定格在那張父母睡了一輩子、如今隻剩下一層薄薄稻草和破褥子的床上。
不……不行……
一個念頭閃過,讓她自己都打了個寒顫。
但思柔又一聲痛苦的哭嚎像鞭子一樣抽在她身上。
她的目光移開,最終,落在了堂屋角落裡那張唯一還算完整的、父親生前常坐的舊竹椅上。椅子很舊了,竹片泛黃,但骨架還算結實。
然後,是那張歪腿的破木桌。是母親嫁過來時的陪嫁,用了大半輩子,桌麵被磨得油亮,卻裂開了一道大口子。
再然後,是那個用來裝衣服的、掉了漆的木箱子。是她的母親陪嫁,裡麵早已空空如也。
最後,她的目光投向了門板,投向了窗欞,投向了支撐著這間破屋的每一根木頭。
一個可怕而清晰的念頭,在她被絕望燒灼的腦海裡形成——拆了這個家。
把能燒的、能賣的,全都拆了!燒火取暖,換錢買糧!
這個念頭讓她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拆家?這是敗家子、是瘋子的行徑!是徹底毀了父母留下的最後一點念想,是自絕後路!
可是……後路在哪裡?看著懷裡痛苦呻吟的孩子,後路就是眼睜睜看著他們被餓死、病死!
“啊——!”她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像受傷母獸般的低吼,猛地衝向了堂屋角落那把竹椅。
“媽!”思凡驚恐地叫了一聲,不明白母親要做什麼。
許柔柔像是沒聽見,她雙眼赤紅,抓起那把竹椅,用儘全身力氣,狠狠地砸向冰冷堅硬的地麵!
“哢嚓!”一聲脆響,竹椅腿斷裂開來。
這聲響仿佛是一個信號,擊碎了她最後一絲理智和猶豫。她像是瘋了一樣,又撲向那張歪腿木桌,用力掀翻它,抬起腳狠狠地去踹那本就鬆動的桌腿。
“砰!砰!”沉悶的撞擊聲在死寂的夜裡格外駭人。
思凡和思柔嚇得抱在一起,瞪大了眼睛,看著母親如同鬼魅般在屋裡瘋狂地打砸、拆卸。桌椅、箱櫃……任何能搬動、能拆散的木器,都成了她發泄和毀滅的對象。
她不是在拆卸家具,她是在親手肢解這個家,肢解自己最後一點關於“家”的記憶和依托。每一聲碎裂的聲響,都像砸在她自己的骨頭上,痛得她渾身痙攣,卻又被一股更強大的、名為“活下去”的瘋狂驅使著,停不下來。
木頭斷裂,榫卯脫離。很快,堂屋裡就堆起了一小堆破木板、竹片和散架的家具殘骸。
許柔柔喘著粗氣停下來,頭發散亂,手上被木刺劃出了好幾道血口子。她看著那堆殘骸,眼神空洞了一瞬,隨即又變得異常冷靜,冷靜得可怕。
她拿起幾根較細的竹片和木條,走到灶膛前,引燃了火。
橘紅色的火苗跳躍起來,貪婪地舔舐著乾燥的木材,發出劈啪的聲響,帶來了一絲久違的、真實的熱量。這火光,照亮了她汗濕而瘋狂的臉,也照亮了兩個孩子驚恐萬狀的眼眸。
她把鍋裡剩下的、那些割嗓子的草根樹皮糊糊重新加熱,又掰了一小塊相對乾淨的舊桌腿木頭,扔進火裡,讓火燒得更旺些。
“過來,烤火。”她聲音嘶啞地命令道。
思凡和思柔戰戰兢兢地挪過來,伸出凍得發僵的小手,靠近那短暫而灼熱的火焰。
那一晚,許家堂屋裡彌漫著一種詭異的氣息。是木頭燃燒的煙火氣,是破敗家具被拆毀後的腐朽味,是母親眼中未散的瘋狂,是兩個孩子巨大的、無聲的恐懼。
他們圍著那堆用“家”燒起的火,分食了最後一點難以下咽的糊糊。火光照亮了一地的狼藉,也照亮了前路更深的黑暗。
許柔柔看著跳動的火焰,眼神深處,有什麼東西,和那些家具一樣,徹底地碎裂了,熄滅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不顧一切的毀滅欲和求生欲交織的瘋狂。
家沒了。那就燒了它,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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