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家的煙火氣還沒散儘,那點用家具殘骸換來的暖意,很快就被更深的寒意吞噬。堂屋裡的狼藉像一道刺目的傷疤,提醒著許柔柔,這個家已經被她親手拆得隻剩下四堵漏風的牆。可孩子們半夜裡的腹痛沒停,缸裡的水見了底,山上能刨的草根樹皮也越來越少,她看著思凡日漸蠟黃的臉,看著思柔瘦得隻剩一把骨頭的手腕,知道不能再等了。
那天清晨,天剛蒙蒙亮,許柔柔揣著最後一點被火烤乾的樹皮碎,走到了村頭王隊長家的院外。她在冰冷的石墩上蹲了很久,直到雙腿麻木,才咬著牙推開那扇沉重的木門。
“許隊長,我那三畝水田,還有院裡那三間土房,您給個價吧。”她的聲音比寒風還抖,頭埋得很低,不敢看對方探究的眼神。
許隊長圍著她那幾畝地轉了三圈,又到她那破敗的院裡站了站,最後伸出五根手指:“五百元。水田薄,房子也快塌了,這價,夠仁至義儘了。”
許柔柔的心猛地一沉。五百元,連正常市價的一半都不到。那三畝水田是爹娘一輩子的心血,是她從小跟著插秧割稻的地方,那三間土房雖破,卻盛著她所有的記憶。可她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看著許隊長身後糧倉的方向,想著孩子們能吃上一頓真正的米飯,她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好”字。
搬離村子的那天,沒有任何人來送。許柔柔用扁擔挑著兩個破包袱,一頭是孩子們的幾件舊衣,一頭是換來的半袋糙米和一小袋粗糧。思凡懂事地牽著思柔的手,小臉上沒有不舍,隻有對前路的茫然。許柔柔回頭望了一眼村口那棵老槐樹,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砸在冰冷的土路上,瞬間就結了層薄冰。
縣城比村子大得多,也冷得多。風裹著沙塵,刮在臉上像小刀子。許柔柔在最偏僻的巷子口找到了一間瓦房,牆皮剝落,窗戶紙破了好幾個洞,房東是個瘸腿的老頭,看她帶著兩個孩子,歎了口氣,把月租降到了三十元。
“娘們家帶著娃,不容易。”老頭遞給她一把生鏽的鎖,“院裡有口井,就是得早點打水,晚了怕凍住。”
許柔柔對著老頭深深鞠了一躬,這是她到縣城後收到的第一點善意。她用帶來的稻草把窗戶糊好,又找了幾塊破布堵住牆角的縫隙,這個簡陋的小窩,總算有了點暖意。
安頓下來的第二天,許柔柔就去找活乾。手因為刨凍土、拆家具變得粗糙不堪,隻能去碼頭扛麻袋,去麵粉坊篩麵,去大戶人家幫著漿洗衣物。
碼頭的活最累,一袋糧食比思凡還沉,她咬著牙扛在肩上,每走一步都感覺骨頭在響。汗水浸濕了粗布褂子,風一吹,凍得渾身發抖。可拿到工錢的那一刻,她緊緊攥著銅板,心裡是踏實的——這能給孩子們買個熱乎的饅頭。
麵粉店裡全是白灰,一天下來,鼻子裡、喉嚨裡全是麵,咳得撕心裂肺。但她願意去,因為偶爾能掃到地上散落的麵渣,帶回家摻在粗糧裡,能讓糊糊更細膩些。
她最怕的是陰雨天,活少,孩子們也容易生病。有一次思柔發燒,她抱著孩子在雨裡跑了半個時辰才找到郎中,把剛拿到的洗衣錢全花了,晚上隻能啃乾硬的窩頭。思凡把自己的窩頭掰了一半給妹妹,小聲說:“娘,我不餓。”
許柔柔背過身去,眼淚無聲地淌進粗糙的掌心。
開春的時候,巷子裡的學校開始招生。許柔柔看著背著書包的孩子從門口經過,心裡像被什麼東西揪了一下。她找到學校的老師,紅著臉問:“老師,我家娃……能來讀書嗎?我……我能做工抵學費。”
老師看著她身後怯生生的思凡和思柔,又看了看她那雙布滿老繭卻透著期盼的眼睛,沉吟了片刻:“好吧”
先生最終點了頭,讓兩個孩子都入了學。那天晚上,許柔柔買了兩張最便宜的糙紙和一小截炭筆,思凡和思柔趴在炕桌上,第一次拿起筆,歪歪扭扭地寫下自己的名字。
許柔柔坐在灶膛前添柴,看著昏黃燈光下兩個孩子認真的模樣,嘴角終於有了一絲笑意。鍋裡煮著野菜粥,還是清得能照見人影,但她心裡清楚,日子不一樣了。
她依舊每天天不亮就出門乾活,傍晚拖著疲憊的身子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檢查孩子們的功課。思凡的字越寫越工整,思柔也能背出好幾首小詩了。他們會把學堂裡的趣事講給她聽,會把先生獎勵的小紅花小心翼翼地貼在牆上。
那些曾經被饑餓和絕望填滿的日子,好像漸漸被這些細碎的溫暖擠得有了點縫隙。許柔柔知道,日子依然苦,米店的麻袋還是那麼沉,可她不再是那個隻能靠草根樹皮續命的女人了。
她有了新的指望——看著兩個孩子背著書包走進學校,看著他們識更多的字,走更遠的路,再也不用像她這樣,在絕境裡苦苦掙紮,連一個家都留不住。
傍晚的霞光透過破窗戶,照在牆上那幾朵小紅花上,映得整個屋子都暖融融的。許柔柔揉了揉酸痛的肩膀,看著正在燈下讀書的孩子們,心裡那點被生活磨出來的硬繭,好像悄悄軟了一角。她知道,這條路還很長,但隻要孩子們手裡握著筆,她肩上扛著的,就不隻是生活的重擔,還有沉甸甸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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