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塵鉞斷鏈_華夏英雄譜_笔趣阁阅读小说网 

第92章 塵鉞斷鏈(2 / 2)

“太卜大人!”他洪亮的聲音如同戰鼓擂響,帶著明顯的嘲諷與不屑,粗暴地打斷了太卜那文縐縐的“稟報”,“何必在此浪費時間,朗讀那些粉飾太平的無味賬目?!”他犀利的目光如同淬毒的箭鏃,掃過新太卜那張瞬間僵硬發白的臉,隨即猛地轉向王座的方向,聲音更加高亢,帶著強烈的煽動性與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西戎人今年何止是‘無貢可納’?!他們更是膽大包天,因自身糧食物資匱乏,竟敢公然聚眾鬨事,衝擊我商朝戍守西疆、代表王權神授之神聖戍堡!已有三位忠於王事、巡邊戍守的衛兵慘死於這些暴徒棍棒柴刀之下!屍骨未寒!”他向前猛踏一步,鏗鏘有聲,仿佛腳下踏著敵人的頭顱,“大王!若不即刻調撥重兵,雷霆萬鈞,踏平其穴,焚其廬舍,奪其最後存活的牲畜作為補償!然後將其部族頭目梟首示眾!懸頭高竿!讓蠻風刮淨他們肮臟的屍臭!何以震懾那些心懷叵測的邊鄙宵小?!如何能讓四方蠢動的蠻夷懾服於商之天威?!若不如此,坐視暴行蔓延,商域之內,必生禍亂!那時我殷商六百年基業,何以安泰?!”他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吼出來的,目光咄咄逼人,帶著戰場歸來的殺伐氣勢,如同實質的壓迫感,掃過階上陰影籠罩的王座,直指那位沉默的新君祖甲,仿佛在逼其立刻做出裁決!

祖甲深深地陷在寬大王座那如同活物般蠕動的巨大陰影之中,冕旒低垂,厚厚的珠玉垂簾如同水幕般遮擋了他的麵龐與神情,遠遠望去,更像是一尊沒有生命、沒有意誌、僅僅是儀式象征的沉默泥偶。唯有他那一雙藏在寬大玄色織錦廣袖裡的手,在無人可見的隱秘之處,正無意識地、近乎神經質地來回撫摸著一個堅硬粗糙的小物件——那是那片被袖中體溫焐得微微溫熱的楊木簡牘。冰冷粗硬的木刺棱角,透過輕薄的王室內衣薄綢布料,清晰地硌著他掌心的肌膚。每一次移動,都像是一次無聲的、來自遙遠西北那片死亡凍土上的、那些枯槁麵孔的敲擊與控訴!是那些被遺忘者的魂魄在撞擊這冰冷王座的地基!袖下手指細微的移動節律,隱隱約約地、與記憶中那片木簡上刻畫的歪扭字跡——“山南村”、“達努叔”、“少雨”、“寒潮”、“都還活著”——的筆鋒起伏,在靈魂深處產生了某種模糊而痛楚的共鳴。這共鳴如同微弱的電流,試圖喚醒他。

“衛伯此言,未免失於偏頗急躁了。”一個沉緩、如同古井深潭的聲音響起,打破了大殿中令人窒息的肅殺氣氛。一位須發皆已半白、麵容卻保養得頗為儒雅,眼中閃爍著一種混合著閱儘世故的疲憊與精於利害計算光芒的宗室老臣——正是掌管天下錢糧賦稅倉儲的“司貢”大人——緩緩地從文官行列中踱步而出。他步履沉穩,語調不疾不徐,卻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冷靜與盤算,如同在撥弄無形的巨大算盤。“兵者,國之凶器也。興兵遠征,非易事耳。耗費倉廩,勞民傷財,輜重轉運千裡,民夫苦不堪言。今歲國庫如何?大王初登大寶,新宮落成耗費幾何?南方水患平息未久?災後重建、流民安撫,樁樁件件都要錢糧堆砌!東南九夷新近臣服,遣使朝覲安撫、賞賜珍寶,亦非小數……諸事並舉,國庫已顯支絀之態,寅吃卯糧,捉襟見肘矣……”他目光平淡如水,卻帶著洞徹人情的涼薄,從衛伯那因憤怒而扭曲的臉,轉到禦座那深不見底的陰影深處,“以老臣愚見,邊鄙西戎,不過癬疥之疾。為一隅之癬疥而舉國倉廩行雷霆之怒?非上策也。”他頓了頓,如同在稱量每一個字的份量,聲音更加低沉緩慢,“更宜遴選能識利害、善諭教化的乾吏,持大王之威儀符節,親往曉諭……或可酌情減免部分貢賦……如此,既顯我商朝仁德體恤,亦可耗其戾氣,安撫其野性……此所謂懷柔撫遠,為上善之策也……”他輕飄飄地吐出“減免”、“安撫”,仿佛談論的不是一群在生死線上掙紮的活人,而是無關痛癢的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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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減免?!”司貢老臣最後一句話如同投入滾油的冰水,瞬間點燃了衛伯胸中那爆裂的狂怒!他猛地轉身,全身甲葉因憤然發力而錚然作響,目光如同兩柄燃燒的重錘,狠狠砸向那位須發半白、麵容儒雅老臣的臉上!“再減?!簡直是荒唐透頂!愚蠢至極!”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司貢光滑的臉上,“那群天性凶頑、不通教化的西戎蠻夷!他們會把這種‘恩惠’視為我們的軟弱可欺!如同餓狼聞到了血腥!他們隻會更加瘋狂地張開貪婪的獠牙!這一次你減了他們三頭牛,下一次他們就敢張嘴要十隻羊!再下一次,他們就敢衝擊下一個戍堡,索要糧倉!貢賦?!到時候還談何貢賦?!隻怕整個雍州西北邊陲,都將成為西戎叛逆放牧之地!商朝邊境,從此永無寧日!雞犬不寧!”他咆哮著,隨即猛地轉回身體,麵對著那端坐於陰影中的至高王權象征,聲音裡帶著一種被冒犯後的憤怒與逼迫,“王上!臣戍守西陲多年,親曆血戰數十場!深知西戎部族生性貪婪如豺、暴戾如獸!從未真心臣服,久無馴服之道可言!此等頑劣之徒,眼中隻有棍棒刀劍,不識仁義禮法!非以雷霆之威、霹靂手段,斷其根本,屠其首領,毀其巢穴!不足以斬斷其禍亂的根源!根除其不臣之心!王上聖裁!”最後四個字如同戰斧劈落,鏗鏘有力,帶著戰場上歸來的血腥氣和不容置疑的權威感,將整個朝堂上那根緊繃的弦拉到了崩裂的邊緣!

整個朝堂的空氣如同凝固的鐵塊,又如同被拉到了極限、隨時會崩斷的青銅弓弦。沉重得讓人無法呼吸。無形的壁壘在殿中森然立起!兩種同樣冰冷、源於不同邏輯的政治力量在無聲地猛烈碰撞、碾壓!一方是嗜血好戰、渴望用敵人屍山血海為勳功簿添彩、用血腥鐵蹄在焦土上再次書寫商王朝不容冒犯權威的鐵血鷹派!另一方則是精於算計、老謀深算、隻盼著在瘡痍人間繼續用算盤珠子刮出一份勉強維持帝國體麵運轉、哪怕杯水車薪也聊勝於無的膏脂的冰冷官僚!在他們的計算與盤算中,在他們的權力博弈與利益切割之中,沒有任何一絲空間留給那些被高高懸掛在戍堡土牆上、在寒風中僵硬晃蕩的西戎長老屍骸;也沒有任何一點餘光瞥向那些在冰水泥濘中徒勞刨挖草根、在絕望凍土上搜尋漿果的西戎婦孺和孩童。他們的死活,不過是奏疏上冰冷的數字、決策時被隨意取舍的砝碼、或者需要被清洗的“不穩定因素”。真正的痛苦,從未進入這神聖殿堂的視野。

王座之上,陷入了令人心慌、仿佛時間停滯的長長死寂。

那濃鬱的、吞噬一切的陰影深處,祖甲冕旒下那失去血色的蒼白嘴唇,無聲地翕動了一下,仿佛想說什麼,最終卻隻是化作了嘴唇間一縷無形無質的寒氣。他無聲地、在心中默念了一句,那句刻在袖中木簡上、此刻卻如同燒紅烙鐵般炙烤他神經的刻痕:“……今年少雨……”木簡粗糲冰冷的質感,仿佛透過溫暖的絲綢袖筒,針一般地刺痛了他的指腹皮膚。一股比雍州凍土更加沉重的悲哀,如同冰冷的鉛塊,沉甸甸地壓過那由黃金玉璽鑄成的冰冷王權枷鎖,無可阻擋地墜入他那早已不堪重負的臟腑最深處。他緩緩地、幾不可察地抬起了低垂的視線,目光艱澀地穿過眼前晃動不休、如同命運珠簾般阻擋視線的十二旒白玉珠,越過階下衛伯那如同青銅雕像般堅毅雄壯的背影,越過司貢那張皺紋裡都刻滿利弊權衡的老謀深算麵容,投向大殿之外那片被巨大楹窗分割的、灰沉凝滯如同巨大鉛塊的天空。鉛雲低垂翻滾,在祖甲朦朧的淚光視線中,那片天幕之下,仿佛不再僅僅是雲,而是瞬間化出了無數輪廓——瘦骨嶙峋、衣不蔽體、蜷縮在無垠凍土上瑟縮的身影!寒風中,似乎有無數雙枯槁的手臂無聲地伸向冰冷的蒼穹,在無聲地哀嚎!向這九重宮闕深處、這掌握著他們生死的至尊之人,發出最後一絲被北風輕易碾碎的控訴!

“……”一個極其微弱、幾乎被喉嚨深處肌肉本能吞噬掉的歎息聲,在祖甲的心中滾動、徘徊。這歎息並非語言,更非決斷,它承載著靈魂深處全部的掙紮、痛苦與無助。它甚至無法衝破那冰冷冕旒的束縛,在口腔中凝結成一絲微弱的振動。它最終隻是消散在殿內那凝固如冰、密布著權力塵埃的厚重空氣裡,如同初冬嗬出的一縷薄霧,轉瞬便歸於虛無,仿佛從未在這世間存在過。藏匿在織錦廣袖中的那隻手,指尖死死掐住那片帶來唯一微薄暖意的粗糲木簡,如同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然而,這徒勞的抓握,最終也隻是在那片已經布滿歲月劃痕、承載著沉重生命的楊木片上,更深地、絕望地留下了一道幾乎要刺破木紋的、觸目驚心的白色掐痕。指尖傳來木刺深深嵌入的銳痛,卻遠不及心中那一片死寂荒原的冰冷。

……

北風如同億萬冤魂的哭嚎,裹挾著能夠撕裂皮肉的冰晶碎屑和刺穿骨髓的森寒,如同末日鐵蹄無情地踐踏過雍州西北那片早被壓榨吮吸得隻剩焦黑骨架的廣袤土地。草木皆枯,河床乾涸龜裂。空氣中彌漫著嗆人的混合氣味:草木被焚燒後的灰燼焦臭、人畜屍體在低溫下緩慢解凍腐敗散發的甜膩腥氣、被烈焰炙烤後炭化血肉的焦糊味……濃烈得如同實質的、翻滾的毒瘴,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幸存者的鼻端,也沉重地壓在蒼穹之上,讓鉛灰色的天幕顯得更加陰沉低垂,仿佛天神也在厭惡地背過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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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衛伯調集的精銳車旅步卒組成的懲罰軍團,挾雷霆之怒橫掃過這片被視為“叛亂策源”的土地。此刻,燃燒過的餘燼尚未散儘,縷縷殘煙如同冤魂不甘消散的怨氣,在劫後餘生的荒蕪焦土原野上頑強地扭曲著、升騰著、掙紮著,如同垂死者吐出的最後歎息。大地一片狼藉。焦黑的木屋骨架、坍塌的牲口圈欄、殘留著燒痕的巨大陶甕碎片,孤零零地指向鉛灰色、沒有絲毫憐憫的天穹。幾麵被撕扯下來、踐踏於汙泥中的赤底玄鳥旗,如同受傷的血蛇,扭曲著蜷縮在傾倒發臭的屍堆縫隙裡,被染成汙濁難辨的顏色。破碎的陶器瓦片、零落散開的穀粒、殘缺變形甚至帶有啃噬痕跡的獸骨,都被紛亂的鐵蹄、戰車輪轍無情的碾踏,混合著凍硬的血塊和泥漿,徹底化為一望無際的、象征著絕對毀滅與絕望的混亂狼藉!

一群僥幸逃脫了那場單方麵屠殺的、衣衫襤褸如同破布條裹身的西戎幸存者,如同驚弓之鳥、炸了群的困獸,在足以凍結靈魂的呼嘯寒風中簌簌發抖,本能地蜷縮在一條乾涸河穀底部唯一一處勉強能背風的窪地裡。人群中有剛失去父親與長兄、眼神空洞得如同破碎陶罐的少年;有緊緊抱著一個餓得隻會微聲抽噎嬰兒、卻自己都已枯槁脫形的年輕母親;更有一位腿骨被逃亡時的滾落亂石生生砸斷、隻能靠在一截枯死歪斜的樹乾上艱難喘息的年邁老嫗……僅僅幾天前,他們中的很多人還是能跨馬彎弓、放歌牧野的主人,是這片土地上傳承千年的牧馬人。如今卻如同被割斷了喉嚨的羊羔,隻能擠縮在一處小小的土坑裡,彼此用殘存的體溫給予一點點虛假的慰藉。隻剩下空洞麻木的雙眼,以及被饑餓和寒冷徹底抽乾了血肉、幾乎隻剩骨架勉強支撐的、風吹欲倒的身軀。

氣氛壓抑如同暴風雨前被攥緊的烏雲。幾個僅剩的青壯男子,如同守著最後希望的絕望野獸,緊繃著布滿汙漬和細微凍傷的臉頰,聚集在窪地入口那道幾乎被塵土掩埋的殘破土埂後。他們的目光充滿了血絲,死死盯著窪地外那片被寒風刮得幾乎毫無遮掩、暴露在外的焦黑原野——大地微微震顫!遠方天際,商朝戍衛騎兵那象征著死亡的馬蹄踏地聲、低沉蒼涼如同死亡召喚的牛角號聲,已經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迫近地傳來!如同催命的符咒,踏碎、撕碎了遠方原本象征著生命源泉、如今早已被堅冰凍得嚴嚴實實的河道!追兵的鐵蹄,正精準地沿著他們逃亡的痕跡碾來!如同獵犬追嗅著血跡!

“他們……來了……”一個靠在土埂上、臉頰瘦得顴骨高聳的漢子猛地一顫,聲音嘶啞乾裂得如同兩塊鏽蝕鐵片在摩擦,他伸出手臂——那手臂細得如同枯枝,皮膚下青色的血管像醜陋的蚯蚓般凸起——絕望地指向河穀上遊那狹窄的豁口之外。豁口之外,是一片被狂風吹刮得低伏、枯敗如同死人頭發的大片黃草荒原深處,煙塵裹著雪粉驟然翻卷升騰!隱隱可見無數黑色的小點驟然湧現,如同致命的蟻群,密密麻麻,正以極快的速度、帶著毀滅的氣勢,向著窪地這邊翻湧席卷而來!

絕對的、冰冷的絕望如同地獄湧出的寒泉死水,瞬間淹沒了整個窪地的所有角落!連那嬰兒都似乎感知到了末日的降臨,發出了細若遊絲的、無力而恐懼的微弱啼哭。這哭聲在死寂中如同尖針,刺紮著每個人早已繃斷的神經。

“都……跟我走——!”一聲沙啞卻如同炸雷般的厲吼,猛地從擠縮絕望的人群最深處爆裂開來!

是達努叔!

他拖著那條在嚴寒和逃亡中被嚴重拉傷、此刻劇痛得如同被無數燒紅烙鐵反複刺穿的殘腿,卻如同被瀕死之神附體、爆發出最後瘋狂的傷虎!僅存的右臂爆發出超越常理、足以撼動山石的巨力,猛地將一張沉重無比、沾滿泥汙和凝固著大量乾涸黑褐色血跡的巨物——一張以整根不知名異獸巨大犄角為主體、曆經歲月打磨卻依然透出無儘力量與滄桑的古老角弓——用儘全身氣力高高地舉過了頭頂!

那弓!是傳說!是所有西戎部族血脈深處代代相傳的神聖圖騰!是當年西戎最偉大的先祖英雄,用搏殺山神異獸的犄角親手製作,用它庇護整個部族穿越無儘風雪絕境的庇護之弓!它在無數歌謠和篝火故事中被傳唱!

這一舉動,如同向瀕死的狼群祭出了部族至高無上的聖物!所有人的目光,那些如同受驚野鳥般茫然無措、閃爍著瀕死掙紮光芒的眼睛,瞬間被那張血跡斑斑卻依然透出古老威儀的巨弓死死攫住!那張弓,在絕望的黑暗中,成為了唯一可見、唯一燃燒的引路燈塔!它是傳說中能帶領族人走出深淵的神跡重現!

“達努爺爺!”先前那個驚叫出聲的少年發出一聲撕心裂肺、帶著驚恐與哀求的呼喊,試圖撲上前去攔住這位身體已在劇烈晃動、如同狂風中斷裂旗杆般搖搖欲墜的老人。

“走——!”達努叔幾乎是憑借本能和殘存意念的驅使,用高舉角弓的右臂狠命揮開了少年那瘦弱得如同草莖的手臂!力量大得出奇!少年被推得一個踉蹌跌倒。達努叔渾濁得如同蒙上冰層的雙眼中,此刻燃燒著的,卻是一種超越痛苦、超脫恐懼的、死寂般的決然光芒!那不是生的希望,是走向死亡儘頭最徹底、最冷峻的平靜!“跟著弓!進鷹愁峽!那裡……有祖神留下的……一線生路!”他嘶啞的聲音如同刀刮石壁,被寒風撕扯得破碎不堪,但每一個音節都帶著無可置疑的強製力!他的姿態,燃燒著自己僅剩的生命,為絕望的族人強行撐開了最後一道逃亡的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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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更多言語,如同得到了神諭。稀稀拉拉的人群,麻木中升起一絲最後的、狂熱的求生躁動。他們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目光死死鎖定那張帶血的聖弓,開始跌跌撞撞、如同被驅趕著的螞蟻般,蠕動著、掙紮著、推搡著、哭喊著,向著不遠處那峭壁嶙峋、如同洪荒巨獸張開大口般狹窄險峻的鷹愁峽穀入口艱難挪動!每一步,都伴隨著驚恐急促的喘息、幼童因無力奔跑跌倒而發出的啼哭和傷者拖遝腳步摩擦凍土時發出的、令人牙酸的刺耳摩擦聲。生的意誌,在死亡的絕境前,迸發出最後卑微醜陋的掙紮軌跡。

達努叔留在人群最後。他不再催促,沉默得像一塊被遺忘千年的青石。他拖著那條幾乎失去知覺的傷腿,每挪動一步,都如同在泥沼中跋涉,身體劇烈地搖晃著,最終倚靠在峽穀入口處一塊巨大、被寒風吹刮得棱角鋒利、布滿冰霜的漆黑岩石上。他靠在那裡,身體深深嵌入岩石嶙峋不平的褶皺裡,如同峽穀入口處一尊被風雨磨礪了千百年、僅存形狀的獸形石雕。他側過頭,耳畔捕捉著身後稀稀拉拉、笨重拖遝的腳步聲向著峽穀深處轉移。同時,大地傳來的震動——那種由沉重軍靴、包鐵馬蹄同時踏擊地麵形成的、帶著恐怖節奏的共振——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急迫!如同巨大的、由青銅和皮革鑄成的沉重碾輪,正滾動著壓向他的脊椎!絕望與時間在同步逼近!當看到峽穀入口最後一道因為抱著孩子而動作最慢的婦人身影也消失在嶙峋巨石投下的濃重陰影後……

達努布滿溝壑的、早已凍得失去血色的臉龐上,驟然掠過一種夾雜著釋然與巨大悲愴的劇烈扭曲!他猛地一咬牙!布滿血汙冰屑的臉上筋肉瞬間繃緊!僅存的右手爆發出生命最後的光芒,異常迅猛地從腰間那早已磨破了襯裡的破爛皮鞘中,抽出了那柄豁了無數缺口、布滿暗沉血鏽、卻依然沉重的青銅短劍!

冰冷的青銅劍刃帶著森森的寒氣與血腥記憶,猝不及防地貼上他冰冷粗糙的脖頸肌膚。那粗糲冰硬的觸感,並非商軍製式的銳利,反而在觸及皮膚的瞬間,喚醒了一絲遙遠而模糊的記憶暖流……這不是殺人兵器,這是守護之器!是那年寒冬,山南村的老鐵匠阿魯伯,守著他的破舊爐窯,不吃不喝硬生生熬了三夜、將一小塊撿來的廢銅反複鍛打淬煉,再小心地磨出弧度,才勉強成形的“護身之物”!當年那個同樣落魄的夜晚,老阿魯伯頂著風雪把這柄終於成型的、帶著一絲笨拙溫暖的短劍托到他掌心,對著那個蜷縮在破敗氈房裡、因恐懼商人兵痞而畏縮如雞雛的商奴少年說:“阿甲……拿著……誰……誰敢欺你……就用這個……頂……頂回去……跑!!”記憶的閘門轟然崩塌!渾濁的思緒如同冰封的河流驟然開裂!巨大的悲傷與溫暖瞬間擊碎了他決絕赴死的衝動!

不!

他低吼一聲,不是用商語,而是用西戎最古老的、如同風掠過石縫般的語調。

將那冰冷的青銅劍鋒猛地從脖頸處挪開!他渾濁的目光,失焦般地向下一垂,落在了腳下那片被凍得如同磐石般堅硬冰冷的灰黑色凍土上。

他用僅剩的那條傷腿,如同拖拽著萬斤巨石般,拚儘最後的力氣,從身旁拖過一捆剛剛砍下來不久、還散發著極其濃烈苦澀鬆油清香的剛針鬆枝椏——這是他之前拖著傷腿,帶著族中僅存的幾個尚有行動力的青壯,在狂暴的寒風中搜尋許久才勉強找到的最後一點相對乾燥、能引火的燃料。這捆帶著一點生澀生機的枝椏,像是一份卑微的祭品。那短劍豁口的刃尖在冰冷刺骨、毫無溫度的空氣中,反射不出任何光芒,隻剩下無儘的晦暗與沉重。

他佝僂的、如同暴風摧殘過枯樹般的身軀艱難地向下蹲去!重心不穩,劇烈地搖晃了幾下才穩住。他沒有用劍抹向自己!而是猛地將劍插入了腳下的凍土!劍尖在接觸堅硬土地的瞬間,發出令人牙酸心悸的、如同鈍刀銼骨般的刺耳摩擦聲!他身體本就不多的分量壓上劍柄,如同最原始的犁鏵,在鋼鐵與凍土的對抗中艱難前行!他左手死命地撐住身後那塊冰冷岩石上嶙峋的凸起,扭曲而老邁的身體爆發出最後的潛能。肩膀劇烈地聳動著,每一絲力量的榨取都伴隨著胸腔深處破裂般的抽吸,他整個人如同風中一盞即將油儘燈枯的燭火。豁口斑駁的青銅劍刃在堅逾鋼鐵的凍土上艱難地、一分一分地切割、劃動著,發出“沙沙……滋滋……”的絕望哀鳴。

沒有刻下複雜悲壯的部落圖騰,沒有留下詛咒商王的怨毒符號,更沒有試圖銘刻他所屬部族的名字或屬於個人的榮耀。扭曲深刻、如同垂死者用最後力氣在地上爬行的筆畫,在呼嘯的、帶著冰晶的凜冽寒風中,顫抖地、痛苦地延伸開去——

“山——南——”

第一個字刻得沉重而緩慢,筆劃深且寬,每一筆都像用儘了靈魂的力氣在泥土上鑿開一道血痕!達努的身體幾乎匍匐在地上,額頭頂著冰冷的劍柄,汗水、淚水、或許是血流,混合著滴落在新刻出的泥溝裡。他的氣息如同破舊的風箱,每一次吸進冰冷的空氣都伴隨著強烈的嘔逆感。第二個字更加扭曲變形,筆畫顫抖得如同痙攣,顯示出刻寫者生命力的急劇流逝。這兩個歪歪斜斜、如同孩童初學寫字般醜陋、卻帶著一種撼動人心的原始力量的字跡,在冰冷的土石上蔓延開去,如同凝固在生命最後一瞬絕望掙紮與無限眷念中的慘烈圖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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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下最後一筆,如同抽走了支撐身體的最後一點支撐。他鬆開緊握劍柄的手。青銅劍失去了牽引的力量,斜斜地插在剛剛刻就的“山南”二字之前,像一座小小的、用冰冷金屬和老人血肉鑄就的沉默墓碑,無聲地指向那個早已消失在風煙中的、溫暖的名字。刻字的泥溝裡滲出了絲絲微弱的鮮紅,是他爆裂的手掌被劍柄反震震裂滲出的血水,迅速在凍土上凝成細小的冰晶。

做完這一切,他布滿凍裂血口和泥汙的左手,才緩緩地、帶著一種無比輕柔的撫慰姿態,撫上胸口那支他至死緊抱在懷裡的、沉重得如同他畢生重擔的獸角巨弓那冰冷粗糙的弓脊……那動作輕柔得如同撫摸熟睡嬰孩的臉龐,仿佛他所擁抱著的,是西戎部族最後一縷未曾熄滅、即將隨風飄散入永恒黑暗的星點餘燼。他那渾濁得幾乎無法映物的眼底深處,在死亡氣息彌漫開來的瞬間,掠過了一絲奇異的光亮——那不是對死亡的恐懼,更像是一種終於放下重擔、回歸至親故土的澄澈安然。

“轟隆隆隆——!”

如同山崩地裂般的鐵流轟鳴聲,毫無征兆地、帶著碾壓一切的絕對暴力,驟然撕碎了鷹愁峽入口處這片僅存片刻死寂的窪地!大地在狂暴的戰陣衝擊下痛苦地呻吟!商軍無數玄鳥黑鐵旗幟如同翻滾燃燒的死神之翼,席卷著翻騰的雪粉煙塵與碎裂的冰晶,如同九天銀河傾瀉的毀滅洪流,悍然衝破了窪地邊那片枯黃如同殘破席子的低矮葦叢!尖銳刺耳、足以割裂靈魂的銅鐸聲,伴隨著震耳欲聾、足以讓大地為之顫抖的密集戰蹄鼓點,如同地獄熔岩洶湧噴發,瞬間將這片小小的、聚集著最後希望的窪地徹底淹沒、徹底摧毀、徹底碾為齏粉!

狂暴的旋風裹挾著鐵器撞擊的噪音、士兵的喊殺聲、踐踏碎骨的脆響、絕望的慘叫……衝天的塵土混合著飛濺的冰晶雪粉、腥臭的泥濘、碎裂的木屑……如同沸騰的混沌渦流,瞬間吞噬了一切!吞噬了岩石旁那具蜷縮僵硬的殘軀,吞噬了那柄斜插在“山南”二字前的、沾染著熱血的豁口青銅短劍,也吞噬了獸角古弓轟然倒地、深深陷入被鐵蹄踏爛的冰冷泥漿中所發出的那一聲極其微弱的、如同歎息般的嗚咽輕響……

一切——人、劍、刻字、聖物、最後的希冀與無聲的控訴——都消融在喧囂的毀滅鐵蹄與冰冷的冰雪硝煙之下。滾滾煙塵如同冰冷的裹屍布,覆蓋了一切。鷹愁峽穀幽深曲折的入口如同一張沉默的巨口,吞噬了倉惶逃亡的人群和喧囂的血腥追擊,最終隻留下這片被踏成爛泥的窪地遺跡,以及風聲中偶爾傳來的、不知是山壁回聲還是亡魂嗚咽的悲鳴。焦土與雪沫覆蓋了一切痕跡,唯有那翻騰的煙塵久久不散,凝固成西北上空一道不祥的傷疤。曆史的車輪碾過,發出冰冷的、最終歸於死寂的碾壓聲。這片土地,再次回歸了絕對的、如同創世前的黑暗寧靜。一萬年前如此,一萬年後似乎仍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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